目前分類:人間,小故事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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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許多「媽媽」看顧的「孩子」……

 

埔里小鎮熱鬧的早市裡,穿流不息的人潮、高聲招呼的歡喜談笑,構成一幅頗具生命力的人間煙火畫面。

 

滿囊滿袋雞鴨魚肉、新鮮蔬果的婆婆媽媽們,笑著走過路旁一角的電線桿,卻也總不忘記暫時停下腳步,與眼前這對賣菜的母子,寒暄關問幾句,隨興挑撿菜葉一番,至少會「交光(購買)」個一兩樣,秤斤論兩付了錢,也才會再舉步離去。

 

認真說來,那些菜葉蔬果,真是一點也不吸引人目光,不比市場裡的貨色鮮翠嫩綠,好些甚至還蟻蛀蟲咬,坑坑洞洞就像是一件件等待補丁的舊衣服,賣相實在欠佳。

 

而這對「母子老闆」,也是平凡無奇如廣闊天空下的一粒沙塵,好像隨時一陣風吹,便會被飄飄遙遙、不知給攜到哪兒去了,任誰也不會注意到。

 

 

 

走路步伐向來快速的小葳,原本也從未留心注意,一直到那天她在市場內遍尋不著想要的玉蜀黍,這才走向了那對母子。

 

從雪白如霜的髮色以及乾皺的面容判斷,老母親想必極是年邁了;而那位像個「小小孩」依膩在一旁的兒子,光禿的額頂、深深的法令紋,再加上額眉之間、顯而易見的歲月刻痕,至少也是中年樣貌。只是,少了中年人的厚實沈穩,依然天真如幼的黏著母親咕咕噥噥講話講個不停。

 

 

 

「這玉米怎麼賣?」小葳說著,忽然被玉米梗竄出的一隻綠色小蟲唬了好大一跳。

 

「啊,歹勢啦,這番米自己種的,無農藥、所以會躲蟲啦。」老母親一手撥掉綠蟲,這動作卻樂得中年兒子呵呵笑。

 

「價錢怎麼算?」小葳心中被那「老兒子」的笑聲,勾起一絲柔軟。

 

20元!」老兒子極是精神的大喊一聲,又呵呵笑了起來。

 

「憨囝仔,跟你講要先秤重啊。」,老母親關愛的拍了一下老兒子手臂,接著耐心教他如何看秤?如何計價?還不忘抬起眼望向小葳:「歹勢啊,這囝仔較憨,千教都教不會。……按呢25元,算妳20元就好。」

 

20元!」老兒子又興奮的大喊一聲,然後將幾根玉米塞進一個舊舊的二手塑膠袋中,呵呵笑著遞給了小葳。

 

 

 

只是買幾根玉米梗,卻花了小葳十來分鐘的時間。這對分秒必爭的現代人來說,誰能忍受(包括她自己在內)?小葳突然有點懂了~為什麼停下腳步的,永遠都只是那些走路不匆不促、不慌不忙的婆婆媽媽們?因為,放慢了腳步,也才能看見、注意到人世間的每一道「風景」……即使只是一處小小的街角、電線桿旁的一對平凡母子……

 

 

 

在那之後,小葳每次來到埔里早市,都會來到這對母子老闆面前,或是幾把青江菜、或是數顆青椒……漸漸的,她也成了「婆婆媽媽」們的其中一員。有時,買完菜,小葳也不急著離去,她喜歡等一等、聽聽前來的阿姨嬸婆與這對母子的家常對話,談話內容雖然瑣碎平凡、卻是充滿了濃濃的鄉土人情。

 

她更喜歡望著這對母子談天說笑的模樣,看老母親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教著老兒子算錢找錢、計斤論兩。但也不知老兒子到底懂了沒?只見他眉宇之間總是一次次浮現皺紋堆聚的大問號,然後還是笑著說:「20元啦!」

 

 

 

平凡的生活就這麼日復一日單純的過著。一開始,沒見著這對母子慣例出現在市場街角的電線桿旁時,小葳也沒有想太多,只是掛心著老婆婆應該是累了、年紀大了,還需要天天帶著兒子為生活奔波,總是該休息、喘口氣吧。

 

但一天天過去,這對「老母子」的身影卻像下了戲的演員一樣,不再出現。偶爾碰上稍稍熟識些的歐巴桑,關問提起時也沒有人確切知曉?小葳這才隱隱感覺到:似乎是有什麼情事發生了……

 

 

 

又是好長一段時間過去,就在某個微雨飄飄的清晨,電線桿旁又出現了那地上鋪著藍白塑膠布的小攤位~青芥菜、小白菜、花椒、白蘿蔔……沒怎麼分類,琳琳雜雜的擺滿一大落,依然不怎麼有賣相、不怎麼受人青睞。

 

不一樣的是,蹲在小攤位旁的身子只剩下弱智的老兒子,不見那位白髮稀疏的老母親。少了母親陪伴,老兒子戴了頂粗簡的斗笠,呆若木雞的癡癡蹲著等著,卻少了昔日滿足憨憨的笑容。

 

一位婦人走過去挑了幾把青芥菜,老兒子放至秤上、有模有樣的看著,小葳心中卻湧起一股疑惑?不知道老母親到底教會他了沒有?

 

20元。」老兒子傻傻笑著。

 

果然!小葳眼中湧起一陣濕潤。

 

但那婦人也沒走,反而從皮包多拿出好些硬幣,搖頭笑道:「憨囝仔,做賠錢的生意,這些菜至少要60元啦。」

 

婦人溫柔的話語,像是老兒子天上的老母親像往常在對他說話一樣。

 

 

 

小攤前,陸陸續續的、好些往常與老母親熟識些的婦人總會特意停住腳步、也選個幾樣入袋。儘管老兒子的「價格」是永遠的「不二價~20元」,但大家的心中彷彿都擺上了一把隱形的秤鉈,幫忙老兒子「計算」出真正的價錢!~不貪不賒不欺騙!

 

又一位姨婆樣貌的女人顛顛巍巍走來,選了一顆高麗菜。

 

果然!還是20元!

 

小葳心中焦急起來,因為這年雨水太多、高麗菜欠收,豈止這個價錢!

 

她快步走了過去,想制止這位姨婆離去。但後者卻將手中好大一顆高麗菜放了回去,對著小葳笑了笑:

 

「這囝仔憨直,啥物攏賣20元。伊老母不在了,咱不通佔人便宜勒。」

 

然後,說她手邊剛好只剩560元,索性取幾顆蕃茄吧。走前,還不忘殷殷叮囑小葳、擔心看著她手中的小白菜:「妳想買什麼就自己算算大概要多少錢,不要給人家多拿喔。」

 

小葳點點頭,眼中一陣酸澀。如此「自由心證」的交易方式,若非純淨的人情交流,應該是很難辦得到吧。

 

 

 

朝陽穿透雲層,灑落在這些處世情懷慈悲柔軟的婆婆媽媽們髮絲上、身上,濛濛的發亮。

 

就彷彿天上的「老母親」猶然惦記牽掛著她的傻孩子,因而化身成為許許多多人世間的「媽媽」,一起幫忙看護著她的兒子一樣……

 

 


 

 

 

 

 

 

 

 

 

延伸閱讀~

 

*天使,在人間

 

http://tw.myblog.yahoo.com/clcsy-blog/article?mid=854&prev=855&l=f&fid=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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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了,36號同學


 



午後的微風,像剛睡醒的孩子,懶洋洋的從某個方向吹來,跨過淺綠色窗台,柔柔輕撫著教室裡每一張小小童顏。


……34號,陳嘉紘。」「有。」、「35號,邱宇澤。」「有。」、「36號,潘曉偉。」「36號,潘曉偉?」、「報告老師,潘曉偉又哭了。」……點名的女導師,微微一愣、然並沒有責怪,只是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她明白:潘曉偉應該是還不太能夠適應「36」這個座號。


當然不能夠適應,「36」這個座號對潘曉偉來說,不僅陌生而且奇怪?


原本,他應該是「8」號的~全班加上他,點一點也不過才8個小蘿蔔頭,10根手指都還用不完呢。如今,卻一下子多出好幾十張同學的臉孔,非但沒有讓他覺得新鮮熱鬧,反而更加孤獨、孤單,就像一個人被遠遠的丟到外太空星球獨自生活那樣。


蔡古松呢?賴嘉惠呢?黃昭亮呢?…..他的同學、他的七名「好麻吉」呢?


 



那一晚,可怕的風災來襲,怎麼幾聲「嗚~嗚~嗚~」鬼哭神號的山崩巨響,幾層樓高的山泥夾帶巨大滾動的土石,急速傾瀉而來,一夜之間淹沒了橋樑道路、屋宇樓房、淹沒了原本山河秀麗的村莊、童音琅琅的國小校園、也淹沒了他朝夕相伴、上學玩耍的好麻吉……


潘曉偉攤開國語課本,卻只是靜靜的望向窗外、一動也不動。


想當初,蔡谷松和賴嘉惠最喜歡找他一起玩生字接龍的。憶及過往,原本浮動在潘曉偉眼眶中的幾許水光,又倏地化為淚水,滑落而下。


 



兩個小男孩,關心的圍著他看。


「別哭了啦,36號同學。你轉學來好多天,也已經哭了好多天了耶。」


「對啊,潘曉偉。新同學害羞一下下就好,不要天天哭啦。」


「剛好我們三個人座位號碼343536連在一起,要不要乾脆以後我和邱宇澤就和你組成『三劍客』好了。」陳嘉紘笑容天真。


「七名好麻吉」,如今只剩下「三劍客」?潘曉偉心中五味雜陳,想起那天村落公祭時,爸爸媽媽帶著他回去,原本翠綠的山谷不見了,已被淹沒成一片土黃色的泥海。路斷了、家也沒了、曾經無比熟悉的嬉鬧之處,浩劫過後,如今也只剩下雜亂成堆的土石、以及一條條湍急的河流……聽說蔡古松全家十幾個人到現在都還沒有找著……他看著公祭典禮上,擺在賴嘉惠照片前,那個原是她最鍾愛、如今卻是髒污到不行的布偶人;又想起救難人員找到最愛調皮打鬧的黃昭亮時,身邊還躺著那隻他最心愛的哈士奇小狗……更聽說住在前面幾鄰的鄰居們,幾乎全沒了。那兒住著許許多多熟悉的叔叔嬸嬸呀,那些總會同自己親切招呼的身影,怎麼眨眼之間,也全都不在了?…..


 


公祭那一天,他看著一張張已化為「天使」的好同學照片,哭泣到不能自己、淚水流了滿面。照片裡的同學,笑容還是如同往常一樣爽朗乾淨。只是,再也不能同他一塊玩耍、說話了。


如果,他的家也往前住一點;如果,那一晚,山洪爆發、滾滾泥流排山倒海襲來之前,爸爸沒有及時醒來,帶著全家生死一線、冒著風雨狼狽地往高處逃,那麼,他現在又會在哪裡呢?……


 



不管三七二十一,陳嘉紘有點「蠻橫」的協同邱宇澤一起用力拉起潘曉偉,往操場上的陽光下跑。


多好、多麼溫暖的「蠻橫」啊!


心理極度創傷過後的孩子,正是需要如此的「蠻橫」關照,告訴他:驚駭風雨過後,陽光還是會在雲層後頭隱隱閃現~放心,你不是一個人、你依然有朋友!眼前望向你的微笑,就是你的朋友!


 



人間小側寫:


這幾年,這片土地的天災巨變頻仍,守護家園似乎成了一件「看老天心情」的難事。親情、愛情、友情,也成為風雲變色中的柔弱絲線,隨手一扯便斷。


這篇小故事改寫自88風災巨變下的唯一倖存孩童,班上八個同學、七個全在災厄中往生,只剩下他獨自一人。這樣的心情與傷痛,連自己已是成人都無法想像與承受、更何況是個小小孩?


從來,不敢以「慶幸」的心情,看待站在「災難風暴圈」外的自己;只能真心希望這些突逢巨變的孩子,天晴之後,仍能繼續健康安然的發芽、成長、與茁壯!


加油了!潘小弟弟!!


 


 



 

 





延伸閱讀~



有著許多「媽媽」看顧的「孩子」~2012電信創新應用大賽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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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太遠了……


 


公車飛也似地前行,將窗外的風景咻咻咻地往後拋.


老先生應該80歲有了,苦著一張臉坐在我身邊;他那約莫20來歲的女兒,一身不太合適年紀的粉紅色卡通帽T,一個人佔據兩張座位,套著雙舊舊的白短襪,兩條腿不停蹬蹬蹬地往前踢,像個孩子似地哇哇叫著: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帶我回家啦!!……


 


「公車在走了,不是嗎?」,「要回家,要等公車到站啊!」,「莫名奇妙!現在不是在帶妳回家嗎?」,老先生氣極,狠狠地對著女兒撂下話:「妳這樣會吵到其他人耶!再叫再叫把妳丟下公車去!!」


那已是「女人」模樣的「孩子」,嚇傻兩秒、接著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


有位戴著耳機的高中生「厚」了好大一聲;有人乾脆側過身子、感覺自己很「衰」搭上這班公車,不耐煩地往車窗外看;終於有個婆婆趨向前、柔聲安慰「到厝啊、擱一下子就到厝啊,要乖喔


宏鐘有力的哭聲繼續。


原本飛馳的公車,感覺突然顛簸起來。


 


說實話,原本我也想瞇眼假寐、置身事外的。城市生活久了,這似乎是都市人的潛意識習慣。


然而,老先生哽著鼻涕的呼吸聲驚醒了我。沉沉低頭的他,滿臉無助與無奈。


不知怎麼?忽然想起包包中有隨身攜帶一份麥芽餅,那是師大學生系活動,一時好玩買來甜嘴的。心頭一動,取出遞 向老 先生:


「請她吃吃看吧,她應該會有興趣。」是吧?這個「年紀」~我是指「心智」。


 


老先生紅著眼眶、吸擤著鼻水接過手,一反方才的怒氣,很有耐心地哄起女兒:「先吃餅乾,很甜的,吃完就到家啦。」


果然,麥芽餅奏效。哭聲混著吃餅乾的滿足聲,漸漸弱了。


孩子,都是這樣的。我一點也不意外。


 


有了「麥芽餅」做源頭,話題便開了。


老先生點頭,同時道了聲「謝謝」及「抱歉」:


「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覺了。」


我一向不是個擅長同陌生人交際的人,聽到對方這麼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方才閉上眼睛的我不過也只是想抽身一旁罷了。


然後,我勉強找了個話題:


「你們出去玩嗎?」


「帶她看醫生啊這種病,一輩子也甭想好了。」


我對大陸方言涉獵不深,只隱約聽得出是北方口音。


於是,心中明白,這肯定又是一則動盪時代下,生命離散的故事。


 


言談之間,原來,老先生離家那年甫滿17歲,依時間推算,正是國共戰事頻仍之秋。


他說,離家的原因,不過是為了一架新上市的人力踏車。


動亂的歲月,吃穿都成問題了,家中何來多餘的能力負擔不必須的開銷?老父親不同意,少不經事的他就這麼嘔氣跑了出去,想說至少也得在外面「撐」個幾天~畢竟,這是面子問題!


不 能說老 先生不懂事,這個年紀本來腦中就有太多半熟不熟的想法、和太多太多的個人意氣之爭。


 


想起自己17歲的年紀,不也是如此嗎?為了滿足房間鋪設木地板的想望,竟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和父親母親嘔氣近一個月?只不過,我比老先生幸運的是,並未生逢兵荒馬亂、人心惶惶的年代,隨便一個轉身,可能就是「生離」;隨便一個轉身,可能就是「死別」。


 


「生離」的重量,在他17歲尚未熟透的肩頭、尚無法獨自承載的年紀,便提早落下了;而「死別」,我想正和大多數風雨飄搖過台的人們,甚至無緣「親臨面對」、甚至連父母親人的墳頭,葬在哪兒?也未能有個確切的答案。


一次少時的嘔氣離家,就這麼正式告別了依偎父母膝下的溫暖;就這麼告別了離去那天母親大爐灶上烹烹飄香的晚膳;也就這麼告別了今生人子應盡的孝道……


 


麥芽餅吃完,這20來歲的「小女孩」又鬧了起來,兩條腿又開始蹬蹬蹬地踢: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帶我回家啦!!……


 


我看著老先生,他靜靜地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心中隱然覺得~~老先生的「家」,離他真的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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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了,36號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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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泡泡



 


簷影接連的巷子底,有房狹小窄隘的矮屋。


小屋外,常可見滿婆婆佝僂蹲踞的身影。身旁是一簍一又一簍、正待滌洗的被單衣物,全靠滿婆婆獨自一人彎駝背脊、徒手搓揉,對於滿佈銀絲、面容垂皺的她,真是煞費氣力。


然滿婆婆微彎的唇角,看起來卻像是永遠掛著朵笑容那般滿足。



 


洗衣泡泡在水桶子裡綻閃著七彩美麗的光譜,這時也總會有個稚嫩聲線在滿婆婆背後響起~~


「阿嬤,又有生意了耶。」


「是警察局的叔叔伯伯說要給我們包月賺錢喔。」


說話的是小安安,水汗微滲的駝紅小臉、氣喘吁吁手中提著的,亦是兩大袋等待漿洗熨燙的男性汗衫與警用制服.....



 


說起滿婆婆和小安安,這一老一小兩人當年「相遇」之時,小安安尚是個襁褓娃兒,然而滿婆婆卻已是67歲、鬢髮霜降之齡了。


小安安的生命故事,開始得其實並不平安。


在他之上,本該還有幾個兄姊相伴,遺憾的是,智能耗弱的母親,不僅乏力照顧幼兒,甚因精神躁鬱病症之迫害而「毒噬」了自己的親身血肉。幾株來不及長成的秧苗,不幸就這麼相繼......凋萎而去。


而滿婆婆的人生際遇,更是多舛。


記得那是個中日戰事仍甚慘烈的年代,米糧全往前線送去,鄉下人想要餬口裹腹,不啻夜譚夢事。此時,荳蔻梢頭甫冒出新蕊的滿婆婆,聽聞日軍正強力招募海南島高級餐廳女侍,此去可謂青春正歡、衣食無憂。


17歲的滿婆婆就這麼去了......嘆惜的是,迎接她並非想像中的彩光磁釉與華服美食;反是一大群垂涎嘴舌的虎豹豺狼,覬覦貪戀她一如春日枝芽的軀體與芳華......



 


年餘後,抗戰勝利。


然形而上的戰爭是結束了;但「慰安」二字卻猶如一塊羞恥的灰黑胎記被人狠狠烙印胸前,自此,跟在重返故里的滿婆婆身後,冷嘲熱諷、如影隨形。


幸福,在17歲踏上船舺那一刻起,便已遠遠離滿婆婆而去。最終,不堪鄉人輪番的鄙視與戲謔,滿婆婆只能再次選擇告別熟悉土地、遠走他鄉~木工、水泥工、扛蔗、挑磚......用雙手扒啊扒地,戮力為自己拓出一絲生活的縫隙。



 


年復一年,時間恍如奏不出響聲的號角,無聲無息地往天地盡頭遁去。


當小安安父親顫抖雙手懷抱著地瓜條狀的小襁褓,前來叩門殷盼託付那一晚,月色淡灰如雲。


這是個從母親「手」中倖存下來的娃娃,同樣有些失智傾向的父親勉力說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能否請滿婆婆暫時替他「保管」這個孩子?


「保管孩子」?可自己已經67歲了呀??更何況是這麼個才幾月大的小娃娃?


「人飢己飢、人溺己溺」之類的睿智大道,滿婆婆並不怎麼懂。但小德安軟軟嚅動嘴兒,勉強發出的微弱聲響,還是喚醒了她血液中流動的母性。


滿婆婆下意識、不自主地伸出雙手......兩段彼此本不相疊的生命故事,從此交錯相伴。



 


不多久,小安安的父親母親終被送往安養院安置。


為了長養這個與己並無血脈牽繫的孩子,滿婆婆竟毫無怨懟、大氣不吭一聲,重新拼起一身早已被生命風雨過渡焠煉的「身子骨」、再次拖拉著生活向前走去。不同的是,此次的「拖磨」並非為了自己。


但張羅一人吃食容易,要義無反顧挑起肩上這份「責任」,可就不是一時興起的慈悲與仁心了。小屋頂多五、 六坪 大,雖有低收入戶的微薄補助,但扣掉水電費用及其他生活基本開銷,根本所剩無幾。


然孩子的肚腹總是不能空放著、一任哇哇啼哭啊?!所幸,滿婆婆身體向來硬朗;她更慶幸自己這一雙滿是厚繭的手,還使得出些許力氣!


自此,滿婆婆開始幫人洗衣維生。


她街頭巷尾、親臨拜訪地四處兜攬生意;並將小德安背綁肩頭,一步一腳印、能收多少衣服,便洗多少衣服;偶有好事者對這背著小娃娃的老邁身軀投以揶揄好奇眼光,她也不以為意,反會溫暖淡淡地笑著回應:


「沒辦法,孫子總得吃飯啊。」



 


功利掛帥的社會,小巷溫情還是有的。再加上滿婆婆一向盡責,不僅衣物漿洗透淨、熨燙筆挺,一發現有掉漏扣子或破洞之處,更會隨之加以縫補妥貼。也因著這份勤快,這些年,滿婆婆的「衣服」從未少過;而小德安的奶粉罐更是從未「斷炊」過。


滿婆婆彷彿用這七彩斑斕的洗衣泡泡一點一滴地「餵養」著小安安;從未有緣身任「母親」的滿婆婆,做起此一角色真是要比任何人都來得稱職許多!


滿婆婆「洗衣泡泡」的故事輾轉在鄉里間傳誦開來。巷口分局的員警們,有人主動一包月,便是十數年的光陰,讓小屋外這一幅「洗衣」情畫,一上演便從未中斷。



 


小安安17歲高中入學這一年,滿婆婆已經84歲了。


即使半瞇著眼睛、就著微弱的光線,她總是看不膩一身卡祺制服的小安安、拔茁得多麼好啊!她總是聽不膩小安安老在她耳畔用力大喊著:


「阿嬤老了要放心,以後換我賺錢養阿嬤!」


「阿嬤是我最親的人了!」


「我就是讓阿嬤的洗衣泡泡養大的!」............


其實,養大小安安的,正是滿婆婆純瑩如雪、無私付出的~愛!



 


小屋外,熟悉的洗衣風景,漸漸褪換出令人溫暖微笑的生命風景;再漸漸地,褪換成一位踩騎單車、朗朗長成的青春年少。......




 


 


人間小側寫~


 


84歲嬤  洗衣養大鄰家孫」的新聞標題,靜靜躺在報紙的小角落。很容易,便被翻閱過去、不帶一絲注意地……


庸碌人世,有一些平凡的事、平凡的人、平凡的感情,也同樣靜靜上演著。


滿婆婆破碎的青春,是歷史留下的痛,再不知該如何討回?


小德安缺失父母溫暖羽翼的誕生,對一個柔柔軟軟的襁褓小娃來說,更似一場不公不義的生命戲謔!



 


然,又如何呢?


晚年的滿婆婆,有了小安安;呱呱輕啼的小安安有了滿婆婆!


多麼令人喜樂~~這擾攘人間,依仍是個有情的世界!


 




 


延伸閱讀~


, 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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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棒



 


這堂是英文課!


我一手將迪克生片語、1000個必背單字、朗文英文文法全集整理妥當;另一手順勢抄起小方桌上的電機講義「波形電路」,以百米田徑手的速度衝出教室、衝出校園,和五月陽光迎面撞個滿懷。像是深怕遲了一秒、便會失去最佳的「接棒」時機。


班上一共有23個人。不只是我,每個人都是百米選手、每個人背後都有個號碼,我們合作無間地跑著一場「接力賽」,而大家手中共同交接的棒子是~「小益」!



 


經過推甄學測等升學壓力洗禮,同學大多是一副縮著的表情,猶如一朵朵萎靡缺水、欲綻乏力的花苞。然第一次見到小益,就被他那「彌樂佛」式、爽淨無憂的朗朗笑容留下深刻印象。而真正讓眾人領略到隱藏在小益笑容下、活躍的腦細胞,是有次課堂,教授幾乎用乾舌喉地講解「數位電路 BCD加法器」之內涵定義,竟還是換來一張張茫然未解的目光神情。


唯一例外的只有小益。之後還是藉由他深入淺出的輔助解釋,同學才一個個懂了。


小益很聰明,卻聰明得讓人沒有一絲壓力。


求學至今,聰明的同學見過很多,倒是還沒遇過如此令人舒心微笑的人格特質。



 


在個冬暖春,四季交接曖昧不明的時節,一場車禍意外將小益送進了醫院。


他家人顫著語氣告訴我們:小益昏迷指數只有三,醫生宣告有極大可能成為植物人。文字無法書寫拼湊出當下的感覺?望著失去表情,一臉睡容的小益,我只相信~這個白淨單調的病房,絕對掩不去那張「彌樂佛」式的笑臉。


或許是老天爺覺得小益太可愛,忍不住逗醒了他;也或許是老天爺想考驗一直被視為「智商資優」的我們,有沒有一副同樣等質的「資優心腸」?


就在小益連續昏迷37天後,他奇蹟甦醒了過來。


可惜,掌管記憶和語言能力的左半腦葉嚴重受損,小益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只是睜著圓圓的眼睛、咧嘴看著我們,不知是不是在笑?


走出醫院時,同學彼此誰也沒交談、誰也不看誰,一直到班上號稱「籃球王子」的啜泣聲輕輕傳來,大家才發現彼此眼中的淚水。


記得那天下午的陽光很好、和今天一樣地好。



 


腦傷復元有黃金期,同學商量過後,合作為小益量身打造了一張「功課表」。


上午是國文和作文課;下午是英文課,由ABC重新教起;晚上則是數學課和邏輯推理。由班上每位同學輪番上場、交相「接棒」。


此外,男同學更組成一支籃球小隊,定期陪著小益打球衝跑,協助肢體上的復健。


從此,小益桌前有了一張「陪讀功課表」,每上完一堂課便用紅色斜線劃掉。


舊的課表,小益不知為什麼也沒丟掉?一陣子下來,一張張畫滿斜線的課表已經積成厚厚一疊,被他很寶貝地珍藏在玻璃書櫥中。



 


接棒了!


我接下頗具文學素養同學手中的棒子,他負責輔導小益作文。


班上同學「臥虎藏龍」,第一次覺得~~這些傳說中的「虎龍」們,原來~是這樣的可愛!


攤開迪克生片語,課本中滿是紅色線條重點。想起有時好不容易才啃完「直流電機原理」,旋又投入英文文法大作戰~受詞、補語、主動語態、被動語態奮力挖掘高中時代的記憶,重溫著。父母笑說準備大學學測時,都沒見我這麼用功。


但在父母的笑容裡,我清楚讀到了支持與讚許的語言。


課上到一半,小益問我吃「白白」了嗎?「白白」指的是「飯」,小益有時還是會「漏接」正確的詞語表示法,但我明白。別感到奇怪,這已經是好大好大的進步了,一開始失智失憶、連說話本能都消失、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的小益,現在竟已懂得「關心」這兩個字。


小益的「成長」讓我好感動,也讓我覺得生命原來是這麼一件值得細心呵護的事。



 


上完預定階段課程,小益笑著要我聽聽他早上寫的作文,題目是~~「下雨」。


 


「雨,嘩啦啦下著。天空一片陰暗,好像在生誰的氣?轟一聲打雷了!我望著窗外,想到今天忘了帶雨衣,該怎麼回家呢?


 


唸完,小益搔著頭問我:「妳看我現在是幾年級啊?」


我曲起手指,鼓勵說道:「作文應該有六年級了。」


我再告訴小益,學務長、系主任已經幫他騰出一間專用教室供他溫書並安排無障礙宿舍,還建議他可以回到學校從通識課程修起,突破復健障礙。


「然後,我們再一起畢業!」


小益聽了,笑得好明亮、好開心。


是啊,我們要一起畢業、一起披上學士服留下合照、再一起把方帽子拋向天空



 


望著桌前畫滿紅色斜線的功課表,頓時覺得這並不只是張課表~


它是小益的腦神經網路,我們正一格一格慢慢將它重新填補、重新連結。


「它」,將是我們合力送給小益的一份「禮物」。


下一位同學來了,負責晚上的數學課程與邏輯推理。


同我一個輕輕擊掌,像「接棒」一樣


 


人間小側寫~~


這篇溫馨的小故事,不知您還喜歡嗎?


請讓我說一聲~它,並非虛構;而是一場真實的生命場景!


故事改寫自~清大電機系一段相攜相扶的同窗情誼.


剪報的照片, 至今我仍留著.喜歡這一張張笑臉環繞同學[小益]的青春臉孔;喜歡自己仍能願意相信~~


 


誰說?人生無情?


誰說?這世間沒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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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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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人間


 


正午時分,天色朗陽。


習慣性地,我總會往特教班門口方向望去,下意識期待著幾張小臉龐出現。


伴隨一陣天真琅聲笑語,首見小興、小耀身影一探,如同「小柯南」般先行仔細偵察、擺正挪移所有可能障礙物後,肩負推行小奕輪椅的小峻~掛漾一張蘋果紅、微喘氣的臉蛋,繼之而至。


三人手腳輕輕合力將小奕安置上特殊座椅,調整頭部托墊、座椅角度,好讓小奕肌肉骨骼舒服些;並為之脫鞋、卸輔具、擺餐盤、嘰嘰喳喳講笑話貼心舉動讓小奕皺眉咧嘴、因構音器官異常伴隨的語言障礙,「艱難」萬分地直道謝。


小興、小耀、小峻三人有些羞怯地搔搔頭,說「沒什麼啦。」,笑容比窗外天光更加透淨。


 


小奕是因早產擠壓、小腦缺氧所導致的「痙攣型腦性麻痺」兒童。雙邊四肢麻痺、下肢與運動神經受損嚴重,因此出入活動皆須仰賴輪椅。由於性格內向、動作緩慢、表情木訥、眼眸歪斜;更由於發音時,聲帶過度緊張弛軟之故,舌頭總會不自主往前伸出口外的「怪」模樣一開始,的確讓他部分科目回歸普通班、和一般孩子正常互動的過程,受到不小的打擊與排擠。


 


如同陽光呵護種子那般,小奕的「回歸」~隱含著一層更軟柔的意義:希望孩子能對身心障礙者多一些瞭解和包容;學習關懷、學習愛。~如此寄願,漸漸地在校園裡綻放出一張張動人的純稚風景:


小峻身形瘦小,陽光下,卻常可見他推行加上小奕、幾乎種過自己一倍的輪椅重量,去返往來;小興則負責小奕上廁所,清除一路窒礙、走無障礙緩坡;小耀更學會讀懂小奕眼神,主動幫他唸課文、翻書頁。大家各司其值、輪流照護,儼然成了小奕的「守護天使」。


尤其,當小奕拄著助行器緩步復健,周遭響起的「加油」吶喊聲;尤其,當所有小朋友合作以歌唱方式幫助小奕進行發聲練習我恍惚聽見了~天使,在唱歌


 


暮春三月,帶著點微微的涼。


見小奕開始順利進食後,小峻三人扮了個可愛的小鬼臉道再見,才回原班級用餐。


還童真地交待小奕別擔心,等午休結束,他們便會立刻「現身」、接他回去上課!


小奕歪著脖子,信任開心地大點了點頭。


我禁不住,笑意輕綻。


 


原來,人間有天使;原來,天使就在人間。


 


愛 徵文主辦單位:白曉燕文教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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