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名:PS.我們的幸福呢?
創意概念/Tagline
幸福,很美麗的詞句。
而有些幸福,還來得及敲門?來得及完全嗎?
800字故事說明
曾經,人間某個角落,有場婚禮在殯儀館中真實上演著。
幸福,原本只剩8天的時間。幾名劫財惡煞卻將即將披上美麗嫁衣的新娘,以森冷白刃就這麼切碎其與幸福之間、原本閃爍瑩瑩星光的美好連結。
彩光洋溢婚照依舊,柔軟倩影卻已遠離,只剩新郎身影孓然獨立。
幸福的距離,原本只剩8天……從此,再不能完全……。
……妳,可以忘了與我之間的所有回憶;但,請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幸福,恰似一串澄紅欲滴的果實,掛放陽光曖曖樹林間。採摘之途,卻不一定人人皆能平凡如常、安穩抵達。隱生其間的藤蔓荊棘,忽而突地竄出~輕則跌絆、重則潰傷難癒。
「夏湧」與「章巧音」,曾經就是這麼一對平凡如常、溫馨相依傍的戀人。幸福,對他們而言,正如同小園中的金魚草花香、灑落身上的陽光溫度,那般自然。
夏湧與巧音,一起歡笑、一起成長、一起計畫著未來、更是一起期待讓生命愈加圓滿的小小孩~「夏衛園」、「夏雪衣」。
只是,在某個時空轉角,幸福卻開起玩笑、悄悄穿上悲傷的外衣。
怎麼也難以逆料,一次黃昏天幕下的笑意相約,竟是被迫走出彼此回憶的轉折點?巧音與夏湧暖暖守護掌心的美麗花瓣,殘凋成一片片泥濘。……
有時,畏事點或許也非壞事。
當那個「男人」緊盯住巧音提包,以難以察覺的猥瑣眼神、鬼魅前進,夏湧正困身事故爭執車流中。這意外的阻擋,卻也連帶改寫巧音與他原有的故事篇章。
「惡狼」故作太平走掠巧音身前,卻趁其不備,一把搶抓提包、拔腿狂奔!
或許巧音天生有股俠義性格、不畏事的男孩氣,也或許提包中有著她正期待與夏湧分享的「夏衛園」4D超音波珍貴胎照,巧音沒多想自身安全與否,便跟著追喊上前,極欲制止歹仔離去!
凡事,真該多想想的、若能不追上前去就好了……那麼,巧音與夏湧「損失」的可能不過就是一隻粉色提包。無奈的是,當夏湧在公園旁一條半廢小巷中,終於「尋著」巧音;躺臥夏湧懷中的巧音,卻已成了「破碎」的娃娃。……
夏湧是再沒能「見」著「夏衛園」;連巧音也跟著從他的生命中蒸發了……。
妳可以忘了與我之間的所有回憶;但,請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人物小傳
--主線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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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巧音
26歲。烏髮垂肩,模樣清秀靈氣。
「意外」欺身之前,原是一位爽然開朗、帶著點調皮性格,善於粉彩素描、喜歡蒔花養草,尤其鍾愛金魚草花的陽光女孩~~
她喜歡每一個早晨,感受從白色紗簾漫溢而進的晨光暖意;她喜歡在夏日陽光裡,穿著那件蘋果綠繡有白葉襯圖的連身圍裙,輕哼著歌~給非洲菫稍移至陰暗點的角落、用一隻紗袋蒐集起昨晚落了一地的白繡球花瓣……;她喜歡每日幾份簡單的早餐、普通的家庭對話、幾句重複的叮嚀,家庭式的小小溫暖。
然而,如此的安穩、平凡、與一切如常,卻在厄運遭逢的「強暴」事件中,戛然而止!碎裂的幸福記憶,隨同烈焰灼身般的痛楚與不堪,沈沈埋入幽暗不見光影的地底千萬尺之處,遺忘、睡去……。
日子,流逝依然。章巧音彷彿從空蕩無所依託之處,悠悠「醒來」。她,似乎又開始會笑了(只是,安靜斯文的神情中,總隱隱透出一絲感傷);她,與好友何雨蓓協力經營一處溫馨的歇腳小園--「水風信子」花草茶坊;她,似乎又開始回歸平凡如常的生活軌道……直到某個金魚草花盛放的夏天,她「再次」遇見夏湧~那一雙曾經無比熟悉、而今卻只能像是「陌生人」般望著她的晦暗眼神~陰鬱、卻又情感濃烈?……
※夏湧
28歲。髮眉濃黑、氣質颯爽,深邃的眼窩、厚而有形的嘴巴、稜角方正的臉型。憑心而論,夏湧是相當「男人」的。再加上頎長的身型,頗有種玉樹挺立的味道。
一如杜甫《飲中八仙歌》:「宗之蕭蕭美少年,學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難得的是,在這「男人味」裡,還隱約透露出些許「大男孩」的純真味。
T大園藝系講師。與章巧音同一般戀人一樣,擁有許多共同的回憶、約定與夢想~「愛情鳥」丹頂鶴、金魚草、馬齒牡丹、北海道、法蘭克米爾斯的「音樂盒」、彩虹花園、紫鈴鐺「輪葉沙參」…..;同一般戀人一樣,他們也細心呵護著手中如常平凡的小小幸福。
笑!夏湧曾經「渾身是笑」的!巧音便曾打趣說過他:「彷彿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像張開了嘴巴一樣。」
只是,自從幸福二字展開雙翅遠遠飛離~那個曾在陽光下,向陽開朗、朝氣自信的夏湧,卻從此蒙上一層無法言說的沈重與蒼澀。
這不該是夏湧的!
夏湧好想往回走,也好想永遠牽住巧音雙手。假如巧音能像以前一樣,巧笑倩兮朝他奔來,他願意以一切代價換取這個可能!
他應該緊緊守護住巧音!怎能任她一人孤獨「沈睡」!是苦是厄,他都有責任、也有義務伸出手,攜同巧音走出濛濛霧海。
可惜,巧音重新展開的生活扉頁,卻已不再有「夏湧」這個角色?……
※范自超
28歲。復健科醫師。體態標準勻稱;髮型乾淨俐落;增添聰穎氣質的銀邊眼鏡;漿熨平整,毫無一絲汙漬的白上衣;甚是連眼睛大小、鼻子高度與嘴角弧線,彷彿都像是經過特殊丈量似的端整完美。有嚴重感情潔癖。無論生命價值觀、處世態度皆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完美主義者。外表如此,個性亦如是。
範自超看不慣生命的「不完美」。再美好的事物,一旦有了缺陷都是枉然!所謂「人身難得、人生值得」。既然難得、既然值得,為什麼要允許不完美的存在?藉口越多,生命成為劣質品的可能性便越高。
因遭惡狼以鈍器傷及腦部導致影響右半身行動的巧音,這些話在她幾乎難以克服復健的療程進展時,自超也曾如此說過。他甚至在巧音面前摔裂一隻珍貴的水晶娃娃:「妳有權放棄自己,但妳身上的裂痕將永遠都在!就像這只水晶娃娃!」
然而,更深層的「問題」卻隱隱橫亙在他與巧音之間。
每當自超雙眼緩緩濛上一層浪漫水霧、雙手無比溫柔真誠擁住巧音、雙唇恰似一艘風帆,沿著巧音額邊柔軟髮絲,輕輕啟航;滑越巧音白晰臉頰,貼上雙唇,準備收帆靠岸時……巧音不自在的肢體情緒反應,總讓一切就此「告終」。
再者,自超自己是否也沒有如他理想中的「完美神聖」?是故,他總是護讓容忍著身旁小護士--趙知晴--恣意青春、逾矩且自我的性格。
以自超說法:知晴是塊「美玉」,鑿塑「美玉」的尖稜銳角,不是如此容易成型,需要時間長久的沈澱、洗鍊才得以成就。
只是,自超似乎遺忘忽略了自己心中那塊男性的「原始」情感;原來,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罷了……。
※趙知晴
22歲。復健科護士。明淨的臉龐、眉眼神採飛揚;微揚的唇型、驕傲的鼻樑、爽淨的神韻-~好一身甜膩動人的青春果味!
新世代愛情觀,熱情且主動。單向戀慕自超,然過度以「我」為中心、分寸拿捏不當的態勢,當然無法成就愛情的篇章。
不管適當與否,總習慣直呼「自超」名諱;不管適當與否,總「無視」巧音的存在;不管適當與否,總是將「離職」二字掛放嘴邊。
自超道:「知晴,長大、負責任點…我沒要妳走的意思。」
知晴語鋒犀利:「當然!是我自己要走的!尤其在別人當我是尷尬、麻煩和複雜之後!」
「我覺得,她並沒有把你當成範醫師……。」巧音曾如此對自超說過。
是吧,只有對自己喜歡的人,才肯不計回報、歡心付出;只有對自己喜歡的人,才能捨棄自尊、低聲道歉;也只有對自己喜歡的人,才敢如此不知顧忌、放縱情緒。
小女生的情感像是初初綻放的蕊苞,這正是知晴。
※何雨蓓
26歲。短髮率性俐落、眼神聰慧,理性更重於感性。
在巧音「大病」初愈,整個人空蕩無所依附時,貼心夥同巧音一起經營計畫中的花茶小店--「水風信子」,試圖為巧音的生活注入新鮮動力與元素。若非雨蓓,巧音茫然的眼神、空落落的心緒,真不知何時才能再有重新「聚焦」的光彩。
所謂真正的朋友就是這樣吧!總能適時給自己一雙溫暖的手、拉上一把!
然而,夏湧回來了!他說他的歸返,就是要讓巧音與他之間的「故事」重新開始!說這話時的夏湧,神情幾近肅穆。
雨蓓想起巧音、更想起自超……心中千頭萬緒。
早知如此,當初?或許當初夏湧「離去」的安排與決定,便是個錯誤!而現在,是否都得重新洗牌、重新再來了!
只不過,雨蓓更該想的應是自己與男友「麥時鹹」之間的情感關係~若即若離,似風一樣。值得守候?等待嗎?
「依我麥時鹹的看法,雨蓓,給我兩年時間。」小麥說。
「依你麥時鹹的看法?……感情最累人的事,不是分手,而是等待。這次,依我何雨蓓的看法:小麥,我不會再等你,也沒法再等你。畢竟,幸福是不會等人的!」
※麥時咸
25歲。暱稱「小麥」。外放開朗的陽光性格,卻大剌剌幾近於「不在乎」。
時而浪漫;時而瀟灑不羈。興致一來,他會寫這麼樣一首小情詩送給雨蓓:
……每天守候回家的路上,在妳經過時,裝出若無其事的瀟灑。總是怔怔地貪戀妳的背影,眼睛都捨不得眨。……
但興致一來,他也會突然如風消失,過月不見人影。
雨蓓說:「當初讓我欣賞喜歡的便是小麥的瀟灑不羈;如今讓我疲累厭倦的也是這份瀟灑不羈。我只想要簡簡單單的感情,不用等待的感情、不用猜想對方會不會突然消失的感情。」
這便是小麥!對於工作、對於感情,總是以一種「可有可無」的瀟灑態度面對。最大的心願,更是做個踏遍世界的「背包客」。
然而,小麥似乎忘了:
感情,畢竟不能用過度瀟灑的態度滋養澆灌,過渡的瀟灑,其實正是一種不負責任。
感情,就怕「習以為常」。「習以為常」好比矇眼摀耳的雙手,總讓人看不見、也聽不清對方的美麗臉龐與聲音。
小麥不是無心,他只是讓「習以為常」這四個字模糊了雨蓓的身影。
夏湧說:「小麥,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人,不能永遠是風!」
※章以樵
24歲。章巧音弟。甫退伍之外商公司新進職員。是個開朗樂觀、隨性自在、心地善良的大男孩,堅持「潮男」品味~飯菜可以隨意;但服裝品味可得講究。
洗面乳、祛痘霜、保濕水、面膜、髮蠟、香水……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每天出門前,打理自己的時間~吹頭髮、刮鬍子、搽面霜、噴香水、打髮蠟,一樣不落,至少1個小時!對各種最新潮流動態,瞭若指掌,卻難免給人浮華虛榮、華而不實的不安心、不信任感。
直至失去至國外總公司的見習機會、且被無限期留職停薪,進而轉念想同父親章笠菘學習木雕,卻屢屢失敗、還傷了手。
父親實言以對:「雕塑、音樂、繪畫、文學…..不僅止天賦,更重要的是興趣。以樵,這方面的天分你似乎比巧音還少,而且重點是你興趣根本不在此。只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落腳』的地方罷了。」
在巧音的「不幸」事件中,以樵一直都不贊同當初要求夏湧離開巧音的決定,就某個角度而言,他是同情夏湧、站在夏湧這一邊的。
與夏湧之妹~夏薇蕾友好,進而發展出一段乾淨輕盈、兩小無猜般的美好感情。
※夏薇蕾
22歲。夏湧妹。乾乾淨淨的秀氣五官,不豔不麗、看著很舒服。白裳藍裙、垂肩的髮絲,是最適合她的模樣。微笑時,嘴角隱隱浮現一對可愛笑窩。以花卉形容之,恰似淡雅純淨的滿天星。
個性溫婉恬靜,說話聲線細嫩如絲。可以說是單純;但也可以說是缺乏自信。如此性格,想當然爾,在職場中很容易留予人競爭力不足的刻板印象。因此,謀職之路顛簸,幾乎可說是找不到屬於自己的「立足點」與「容身處」。
對於別人突然投遞而來的問題,薇蕾從來就不是個好「捕手」。
以樵便曾如此逗鬧她:
「還『啊』?每次,一問妳問題就『啊』?算算一個晚上妳『啊』了幾次?」
與巧音感情要好,巧音也曾這麼故鼓勵過她:
「『純真』,可能是成長勢必得丟棄的『寶物』。記得,妳擁有別人所沒有的。」
「『長處』和『優點』有時是會躲迷藏的。所以,別急,再給自己一些時間,找出它們。……」
是嗎?「純真」會不會是「笨拙」的另外一種說法,只是比較好聽罷了?「長處」和「優點」?可能不是躲起來,而是根本不曾存在吧?
而今,說這些話鼓勵她的巧音姊姊呢?…..
※章笠菘
52歲。章巧音父。原是位享有名望的木雕藝術家,氣定神閒、氣派凜然,頗具父權形象。巧音從來就無法想像,能像現在這樣「小女兒」般的倚靠父親肩上說笑談天。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改變了父親?但她喜歡這樣的改變、感謝這樣的改變。
然而,巧音不知道的是~在自己「出事」那一晚,父親章笠菘拎著剛獲取的藝術獎座,匆匆奔向醫院。硫璃獎座碎裂在地,一切顯得那麼樣的「不堪一擊」……摻和著父親的深痛淚水……。
※朱書華
48歲。章巧音母。看似恬靜的家庭主婦,就如同一般女人一樣,平平淡淡、不爭不求的過著每一天。在子女丈夫之間,「安分守己」的扮演著一個「影子」般的角色,彷彿一切就已足夠。其實,擁有著極美好的鋼琴造詣。
巧音曾問:「媽,你結婚快樂嗎?後悔過嗎?」
書華淺笑回答:「結婚,讓我有了一個『家』。如果沒有人一起分享喜悅憂傷,就算自己有幢億萬別墅,也不過是個精緻空洞的房子。而房子只能是個房子,終究不是一個家。」……
※夏斯謙
54歲。夏湧父。克守本分、盡職扮演小小「螺絲丁」的公職人員,日復一日朝九晚五的通勤生活,青春夢想早已在急促匆忙的生活中,不聲不響消磨殆盡。生平已無大志,只求家人子女「平安且幸福」。
如此,我願足矣!
然而,當夏湧的「幸福」猶如飄墜泥濘的花瓣時,為人父的這份小小希望,竟也成了……奢望……。
※文涓
52歲。夏湧母。護子心切,想方設法、可說不計一切。看著受困感情牢籠的夏湧,為母之心悲切無以言諭。因此,她寧願一切就此劃下句點:「巧音的失憶,正是老天爺慈悲之心所劃下的句點,不是嗎?雖是句點;但也是開始啊!」,她這麼對夏湧說:「難道你願意巧音重覆這段可怕殘忍的記憶?那不過是再一次經歷混亂與悲哀啊!」
對於夏湧的心繫與執著,文涓並不認同。是母性的自私,卻也是愛。
※自超母
50歲。教職。被世俗婚姻框住大半生命的孤獨女人,終於在自超18歲那一年得到「解脫」、卻也從此得不到自超的諒解。因為,與她心靈相契的伴侶,竟也是個「女人」!這要有著感情「潔癖」的自超,何能自處?何能接受?
※其他角色人物
何紹邦(刑事員警,自超好友);江欣(婦科護士,知晴好友);莙莙、小維(「水風信子」寶貝工讀生);廷廷(復健科小病患)…等。
故事闡述
1.
故事開始,是看似幸福的~~
這是一幢氣韻溫雅的仿日式居舍,位於一道滿牆紫藤花灣延伸展的小巷中。隔著一牆紫色迷醉,是栽植各色鮮卉的美麗小園。
風吹花舞、含笑睇迎。
四季更迭,夏天—算是章巧音的最愛了。
正如安靜流逝的每一日,滿園,朝陽流蕩。
可能,巧音正仰躺在床,一任晨光漫溢白色紗簾、溫熱暖意。這時,母親朱書華也總會輕叩進門,輕拍巧音臉龐:「這麼大了,還賴床?像個小孩?」
而巧音也總愛頑皮瞇睜雙眼,伸手撫弄母親潔白衣領,有點孩子氣地裝可愛笑道:「剛剛聽見妳好好聽的琴聲了。怎麼不繼續呢?我親愛的媽媽!」……
之後,身著蘋果綠連身裙的巧音,也會一如往常輕哼著歌兒,給非洲菫稍移至涼爽角落、或者給梔子花、白雛菊……澆點水、施點肥之類。
這時,若她回頭也可能剛好會望見一位髮型精心打理、服裝品味時尚,左手掛著件高級西裝外套、右手拎著名牌公事包、嘴中卻很不協調叼著半塊奶油土司的「潮男」弟弟,章以樵,正腳步淩亂地衝出來。然後,又煞有其事止住腳步,對手提澆水器與小花剪的巧音,來個恭敬90度大彎腰禮,口含麵包、調皮笑道:
「挖山子嚼嚼攪發(花仙子姊姊早哇)!」
巧音柔柔綻漾嘴角,微笑。陽光,灑上這對姊弟的笑臉。
同時間,畢生與木雕為伍的父親,章笠菘~那位在巧音小時記憶中……不,應該說幾年前仍是一派高雅風範的藝術家父親,同樣早已於院落旁的工作室中,認真刻鑿一塊看來不甚起眼的木頭。常常,忙碌暫告段落的巧音,總喜歡悄步移身、將下巴倚靠父親肩頭,親暱說笑。
父親與她,在以前是很少如此互動的。巧音不知是何緣故「改變」了父親?但她喜歡「這樣」的父親,無以言喻的喜愛!
「怎麼這座金魚草木雕,這麼久都沒完成?完成後,乾脆送給我吧?」
那是一座花姿搖曳的金魚草雕塑,花葉下佇立一對新人、洋溢幸福彩光,方完成一半的男娃娃和女娃娃。
巧音沒有發現父親神色瞬時黯然……這本來就是要送給妳!送給妳和夏湧!……然而這句話,章笠菘只能說在心中。
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一般來說,這便是巧音每日晨起的生活情景。和大多數的家庭都一樣,有的就是些簡單餐食、普通家庭對話、幾句重複叮嚀、間或趕時間的匆忙…一天生活於焉展開。
章家當然也是這千萬平凡家庭中的一個,如此平凡安穩、一切如常。
巧音,喜歡這樣的安穩、這樣的平凡、這樣的一切如常!
巧音,也感謝這樣的安穩、這樣的平凡、這樣的一切如常!!
她瞇睜雙眼,抬臉仰望些微刺目的天空~~
如此澄淨藍天、如此夏日微風、如此曛曛暖日、如此簡愛生活、如此平凡小家、如此的我—好幸福!
好幸福……?
只是,巧音還「不知道」的是~在遙遠跨海另一方國度,北海道大學的白楊樹林裡,有個男子落單了腳步、孤獨行走……正思念著她、深深思念著她……
2.
或許,故事一開始是真真幸福的吧~~
讓我們將場景拉至一處海拔1500公尺、雲霧輕柔環繞的實驗農場上,是夏湧園藝所教學實習的天成場域,四季鮮明遞嬗~安靜冬野,臘梅幽香靜靜、馨香浮盪;槭葉轉紅、秋色蘋芬,酸甜蘋果香溢人鼻息、金黃落葉隨風翻飛,誦詠秋日詩篇;春雨輕灑、微風拂綠大地,櫻花桃李,潔白粉嫩爭相競築起一道令人驚豔的花廊;洋桔梗、天鵝絨、波斯菊……信守花時、摯起盞盞花燈;遍野盛開的「毛地黃」,為大地點綴出一片萬紫千紅,夏日腳步正踏著風的氣息,燦爛滿坡。
蝶兒翩翩、鳥鳴樹梢、無光害的夜幕點綴瑩瑩繁星~這真是多美好、何似在人間的山林啊!巧音,曾如此輕嘆道。
天上浮雲如白衣。在翠毯如茵綠坡上、在一片花期正好的靜雅花姿前,巧音巧笑倩兮的模樣,夏湧仍深深留駐心上。
那時,花沒老、雨沒來、人也還在;那時,他們還能相互攜手緊握住手中的幸福。……
「知道嗎?毛地黃,是很聰明的草花。這杯狀的鈴鐺花形,除了幫忙花粉擋風遮雨之外,還可吸引蜜蜂為它傳粉結果呢。」
巧音接過夏湧手中花蕾:「一直以為只有風鈴草、吊鐘花長得像鈴鐺,原來還有毛地黃。」
「鈴鐺花嗎?那可絕不能忘了輪葉沙參!」夏湧突發一語。
「輪葉沙參?」這名字也真夠洋味了。
「它那從花冠中探出的細長花蕊、鈴鐺鐘擺模樣,還真能讓人以為這花會唱歌呢。」
花會唱歌?巧音笑問:「鈴鐺鐘擺?真有這種花蕊?」
夏湧胸脯保證性一拍:「現在,剛好是它的花期!絕對讓妳親眼瞧瞧!」
巧音好笑搖頭,以為夏湧只是說說罷了。沒想到,夏湧並非只是「說說」!
午後。卷雲層層相裹,面紗般、灰濛濛遮蔽天空。
山雨兜頭灑灌,遍尋不見夏湧的巧音,這才又想起那玩笑似的話語:……絕對讓妳親眼瞧瞧!……
巧音激踏水花,焦急迎進雨幕,雙腳被濕窪山路折磨得泥濘不堪。
天空花白一亮、帶出一道閃光~雷震山林、響徹峰巔!
……夏湧……一場暴雨增添山林險峻魅影,巧音急得幾乎要掉出淚來。
此時,一道熟悉聲線從不遠處傳來:「巧音!!」
夏湧安然無恙出現幾米遠處的白楊樹後,渾身一任雨水肆意滑行,兩道有如蘸浸墨水的濃眉,此刻都像是要滴出墨汁了。
「哈!看我像不像隻掉進大水池的公雞?不過,章巧音妳也是落水小母雞。」,夏湧自顧說笑:「看!妳的『紫色小鈴鐺』~輪葉沙參!」
雨水自夏湧鼻樑滴落,滑入張嘴笑著的口中~極是傻氣的夏湧,卻傻氣得令巧音好生感動!那沾染雨露的靈巧花蕊真有如鈴鐺鐘擺般、輕輕晃動,叮鈴輕響、更似在歌唱。
「你這個笨蛋……」巧音淚水摻和雨珠滑落。
這個畫面,巧音原本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忘、永遠不會忘的。然而……
夜幕絨光閃動、流螢點點。
夏湧同巧音坐臥草坡,兩隻流螢悄悄飛佇衣襟,夜空好近。
「當白楊落盡、臘梅綻放,這兒將是一片北國風情。妳會喜歡這兒的冬天……那時,我們再來好嗎?」夏湧說。
巧音笑意清淺。四片溫熱的唇,恰似兩艘小小風帆、很自然的滑落一起,在暖暖的夜風中。
……妳會喜歡這兒的冬天……那時,我們再來好嗎?……
只是,幾個冬天過去,這個約定,如今卻只剩夏湧記得了。
且讓我們再將故事,拉至另一處幸福場景~「花卉館」。
這是座有著舊時光韻味的紅磚樓,是夏湧所上研究草花栽植的專屬花房。為使草花生長充裕接收自然光源,整座花卉館皆嵌以透明玻璃材質。豐沛陽光穿透花室玻璃,有如大自然專屬燈光師,托執起一掌掌璀璨向陽光束,無偏無私巧手織映在金魚草花間葉脈~乳白、水紫、嫩黃、柔粉、深紅……全然佔據巧音眼簾。
……揉碎在浮藻間,沈澱彩虹似的夢……這真是個不折不扣、彩虹似的夢了。巧音心中,浮現出一股輕盈盈的幸福感。
忽然間,巧音耳畔~「啵」一聲!
這聲音,來自夏湧指間,是只尚未綻放的金魚草蕾苞。只要兩指輕壓花蕾喉部兩側,使之上下唇瓣張開,就能發出聲音。
巧音不禁笑意輕綻:「原來,金魚草會『說話』。」
夏湧又「啵」的一聲:「是啊。就因為它這「啵啵啵」的聲音,金魚草代表的花語便是『多嘴』、『愛出風頭』。」
巧音挑挑眉:「『多嘴』?『愛出風頭』?……這不好,我得再幫金魚草重新想一個才好。」
「那麼想到時,記得告訴我一聲。……」,巧音笑顏映上淡淡光影,夏湧雙手緩緩環繞巧音腰間:「一起去北海道,好嗎?」
夏湧畢業在即,啟程前往北海道大學深究園藝學門是既定方向,巧音當然明白。
「你攻讀你的博士學位;卻要我像是賈寶玉那樣繞在你身旁窮打轉,做個『富貴閒人』,是吧?」
「妳可以修習草花應用學分、或是經營學門啊。開一間溫馨小巧的花草茶坊『水風信子』,不也一直是妳的夢想。」
「水風信子」~她是滿足忙碌的老闆娘;課後的夏湧正走入門來,迎進一室光。巧音悄悄想著,微微笑了。
「不是約定好一起去釧路濕原,拜訪傳說中的愛情鳥~丹頂鶴?」
忠貞,是愛情最難得的美麗。丹頂鶴可說是最為忠貞的愛情寶寶。
「倘若配偶死別,另一隻丹頂鶴亦將永遠單身、永遠獨行嗎?」,巧音撇嘴搖頭:「可是,我並不希望我們像丹頂鶴那樣。……」
夏湧再將巧音擁緊了些:「不會。我甚至不允許我們之間,有一丁點不好的回憶發生。」
「那……萬一、如果有呢?」巧音故意考問夏湧。
「說了,我們不會有不好的回憶。」
「我是說萬一?如果?該怎麼辦?」巧音玩鬧道。
「怎麼辦?……那麼答應我,忘了它!絕對要忘了它!」夏湧俯向巧音耳畔,輕聲如風。
「好啊,我答應你。絕對會『倒帶』洗掉它,洗得乾乾淨淨!乾脆,連你也一起洗掉吧!」巧音這句話,簡直在找碴。
然巧音並不曉得,這句玩笑性話語,日後卻一語成讖;而自己竟也真「依約履行」--回憶倒帶…洗得乾乾淨淨!連同夏湧一起洗掉!
此時的夏湧也還笑著:「哈!奉勸妳不用白費功夫,我夏湧—妳洗不掉的!這輩子黏定妳章巧音了!」
接著,又是啵一聲!
魔術幻化般,夏湧從一朵金魚草花芯中取出一枚有著小巧金魚草雕飾的銀白戒指,並將之溫柔套上巧音指節:「這是永遠套住妳的第一步。之後,我還會再請『夏衛園』和『夏雪衣』幫忙。」
巧音凝視指節上閃動銀白流光的金魚草戒指:「夏衛園?夏雪衣?」
夏湧笑了,似乎有種「初為人父」的喜悅。
「『夏衛園』,負責保衛媽媽的美麗花園;『夏雪衣』,滿園芳香如雪、墜人衣襟。」
夏湧一副詩意萬千的模樣表情。
夏衛園、夏雪衣……巧音也笑了。
幸福,彷彿就等在前方、就在不遠處。
然而,幸福有著翅膀,一不小心,就飛走了。
……絕對會『倒帶』洗掉它……乾脆,連你也一起洗掉吧!……
真的洗掉了……屬於巧音和夏湧之間,一切的美好與幸福。
3.
美麗的記憶,是如何被洗掉?可以的話,沒有人願意再次想起!
回憶,有時就像閃動陰森光芒的冷冽齒螯,是會螫人的!。
話說別名「水風信子」的布袋蓮,為漂浮型水生植物,葉柄氣室相當發達,正如同穿著救生衣般、可以儲存大量空氣,因而能淩波水面,漫生出一片嫩紫翠綠。
如此「適應環境」的生存法則,夏湧多希望「當時」的自己也能擁有。那麼,在這場捲溺巧音與他的怒潮崩濤中,或許,他將更能穩住腳步、不致慌亂。……
暖暖守護掌心的「幸福」,猶如春日雪融,徒剩一片泥濘。在這片泥濘中,混裹著夏湧與巧音,最後的「約定」與「對話」~
「這真是個奇怪的公園……花少、人也少,可別遲到啊。……」
「別擔心,我就快到了。我帶著一大束金魚草來見我們的陽光小子—夏衛園!」
夏湧抬手輕觸金魚草,心中喜悅滿帆~「夏衛園」來了!
然而,這份喜悅卻從某個時空轉角,偷偷穿上哀傷的外衣。
駝紅天光漸被拭去。一個男子盯住巧音手中提包,低頭前進的姿勢像具鬼魅黑影。「惡狼」故作太平地走掠巧音身前,卻趁其不備,一把搶抓提包、拔腿狂奔!
或許巧音血液中天生有股俠義性格、不畏事的男孩氣,也或許提包中有著她正期待與夏湧分享的「夏衛園」4D超音波珍貴胎照,巧音沒多想自身安全與否,便跟著追喊上前,極欲制止歹仔離去!
應該多想想、真應該多想想的……有時,畏事點也許不是壞事,那麼在這樣一個昏黃天色的突發事件中,巧音與夏湧「損失」的可能不過就是一隻粉色提包……。
而夏湧呢?一件平凡無奇、隨時可能發生的交通爭執,阻塞車流前進,也意外阻擋夏湧,連帶抹去巧音與他的原有「方向」。
天幕逐漸低垂閉合,深沈夜色在天空後臺醞釀著。
這下無法如時赴約了!
夏湧取出手機,然沒有夏湧預料中的怨懟責怪,另一方卻只傳來巧音急切驚慌的聲線:「……夏湧……」,便斷了訊。
此刻的夏湧,當然還無法預知這竟是巧音離開他生命場景前的最後一聲喊喚。
怎麼了?!巧音?!
再次再次的撥號,巧音卻像給「真空」般、全無回應。
益發難安的夏湧索性棄車路旁,以百米競奔之速狂行。一至約定地~整個公園似乎也以種事不關己、空蕩冷漠的眼神望著他。
巧音??!!
他多希望巧音會突然蹦出來,然後,送他一個鬼臉。
他真希望巧音只是生氣了。還能生氣,代表平安。
無奈的是,夏湧的多希望、真希望卻全都落空!
在公園旁一條半廢置的小巷中,他終於「尋」著巧音!
正確來說,夏湧最先發現的應是巧音的提包~小梳子、小鏡子、飛遠的絲巾……散落一地,還有張讓雜草絆住去路的4D超音波照片、飄飄飛動,上頭隱約映出一個寶寶輪廓,彎躬的身子是那麼樣柔軟,小模小樣看似無憂安然地享受母體的柔軟懷抱與呵護,好似世上一切紛爭皆與之無關。……
「如果是個男孩,就取名為『夏衛園』。……」夏湧說。
「是『夏衛園』喔。……」巧音笑聲恍如在幽谷中旋盪。
不可能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飛旋夏湧腦海,頓時翻騰捲滾起一陣兇猛海嘯。
海嘯惡浪襲來,瞬時將夏湧吞噬淹沒;而巧音,則如同一尾擱淺沙地的光潔海豚,幾無生息、再無力濁足上岸。
巧音!!
夏湧雙手抖顫,緊攬住巧音;巧音躺臥夏湧懷中,臉龐「靜謐」得可怕。衣衫裙襬則似海豚被淩亂刮落的水藍鱗片;小巧額顱、靈巧尾鰭泌泌滲出水光,但這水光不是天藍潮珠,卻是玫瑰血紅!巧音在他懷中,像個破碎的娃娃!
是誰殘忍至極,對巧音做了「這種事」!
天上眾神何在!怎麼可以讓巧音遇上「這種事」!
夏湧萬刃穿刺、萬蟻鑽蛀,痛楚俯身嗅吻巧音失溫的臉龐,竟是如此虛軟而冰冷。如果這是個可以刪除的電腦畫面,夏湧絕會毫不遲疑地按下「DEL」鍵!
裹住巧音的雪白衣衫被殷殷染紅~這似乎提醒了什麼?……夏湧一凜神,神情如冬日冰雪、瞬間凍結……彷彿有萬千伏特的高壓電源,竄遍全身、刺麻難當!
夏衛園!!
夏衛園!!!!
如果現在是「昨天」!如果現在是「明天」!如果現在不是「今天」,就好了!天上眾神!請讓「今天」跳過去吧!!
只是,夏湧的摯心乞求並未被眾神所應允。
他是再沒能「見」著「夏衛園」,連巧音也跟著從他生命中的「場景」蒸發了。……
曾經~巧音將一對夏湧交贈予她的小巧木質丹頂鶴,一分為二~撿放乳黃丹頂鶴交放夏湧手中;自己則留下雪鶴。
「丹頂鶴能守護愛情?既然這樣,也只好『暫時』委屈牠們分開一下下了。」
「意思是……希望牠們能各自代為守護我們的愛情嗎?」
夏湧笑溢純邊,將巧音圍繞懷中~那曾是巧音覺得無比安穩、舒心之處。一任夏湧雙唇溫存引領,巧音深覺此刻的他們,不正似一對啣唅幸福的「丹頂鶴」。
然而,受託守護愛情的丹頂鶴卻失職了。
不應分開,卻各自一方的丹頂鶴,竟成了「割裂愛情」的預言?
醫院病房,不帶一絲情感的純白。夏湧眉心緊蹙、目光含淚,不發一語凝視巧音氣息微微的靜默臉龐。
時間如常流逝,對夏湧而言卻殘忍難耐的像是有幾世紀那般漫長。
「我……真的沒有選擇嗎?巧音?少了我的記憶,妳真的會比較幸福嗎?巧音?」夏湧語氣哽咽,自語喃喃。依稀之間,巧音父母抖顫、悶啞、懇求、請盼的聲音,仍在夏湧耳畔斷續迴響:
「離開巧音、放開巧音吧,夏湧。……」
「這算是爸媽對你唯一、也是最後一個請求了,好嗎?……」
夏湧微扯嘴角,是種無語的心絞。是啊,爸媽,他都已經開始這麼喊著巧音父母了……天下父母心,護雛本是天性。鬼魅災厄之後,巧音像是不願醒來、也害怕再次醒來似的,持續昏沈黑幽深處。
好不容易,在一個小雨敲窗的午後,巧音緩緩睜開眼……朦朧中,她望見母親、父親、以樵、當然也望見了夏湧……。然而,沒有意料中的崩潰情緒與決堤淚水,巧音的眼神很安靜,安靜得近乎陌生、安靜得像是與眾人保持著好遙遠的距離、誰也不識誰?甚至安靜得像是沒有感情?
巧音異常之至的「情狀」,之後,醫生給了答案:
「當人突然受到不愉快的意外刺激而無法負荷時,大腦便會自動產生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將它壓抑至意識最底層,進而導致情感性的記憶缺失。」
情感性的記憶缺失?
「例如忘了車禍當時狀況;受到強烈打擊時,忘卻自己身份。章小姐除了情感因素,還有鈍器敲擊的腦內傷……這甚至可能會後續影響到她的雙腳行動。」
腦內傷!鈍器! 巧音~~那卑劣的惡魔!!
夏湧心中揪亂一團:「巧音的失憶是永遠嗎?她會永遠忘了我們嗎?」巧音!不允許妳忘了我!
「情感性的記憶缺失,如果用心誘導,記憶會回家的。不過,『回家』的意思是想起一切。」,醫師語帶保留:「只是,孩子失去了……章小姐的『狀況』?你們願意嗎?」
願意嗎?這個問題,夏湧連考慮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巧音父母已經給了答案:
「我們不願意!不願意巧音想起「厄夜」的一切!我寧願她永遠忘了我們!」
「老天何其冷酷讓巧音遇上這種事;老天也何其悲憫讓巧音忘了這一切。夏湧,尊重老天的決定吧。」笠菘眼眶泛紅。
夏湧無法思考這些話語背後的意義,他從沒如此慌亂失措過。
但,書華接下來和著痛楚淚水的一句話才真正令他訝然!
「離開巧音、鬆手放開巧音吧,夏湧……」
夏湧抬頭看著書華~他不懂?!
「你是一把鑰匙,開啟巧音情感記憶的一把鑰匙。你在巧音身邊,她會想起一切,還有……」,書華語氣喘顫:「還有她期待著的……夏衛園!」
夏衛園!……夏湧內心被狠狠鞭笞著!
「你對巧音的心意、對巧音的不捨,我們代替巧音謝謝你了。可這算是爸媽對你唯一、也是最後一個請求了,好嗎?」
章笠菘將一隻金魚草花戒指交還夏湧手中;迴廊燈光反射出一絲冷冽光芒。
「給巧音和自己一個全新的開始吧。……」
章笠菘最後一句話落向夏湧耳裡,幽旋如山谷回音,久久無法平止。一道割痕正漸漸劃開巧音與夏湧,撕裂兩半。
夏湧下意識觸撫額角淤清,卻完全沒有痛覺。那是巧音出事時,以樵一拳揮向他所留下的印記:「不是說好會保護姊姊?!不是說好的嗎?!」
以樵沒錯,他是該打!如果可以,他願意代替巧音承受所有的痛!
「遺忘」~將巧音帶往另一個國度,另一個沒有他夏湧存在的世界。
病房中,夏湧深深望著巧音氣息勻勻、眉心舒放的沈睡臉龐—好平靜、好淡雅、好無憂。夏湧使力緊咬下唇,齒痕明晰!
是的!他願意!他願意讓巧音永遠保有這份波瀾不興的安寧!
夏湧俯身輕吻巧音、狠勁旋下指節上的金魚草戒指,緊閉雙眼逼滾出一串淚珠。原是一對的兩只金魚草戒指,此刻緊握夏湧掌心。
原本,前行路途有著足夠的廣度、相伴攜手;而今,徒剩夏湧一人?這路,忽然顯得空蕩、孤寂。
夏湧,似荒漠旅人,在黑夜中踽踽獨行。夏夜小雨漸轉鬥大雨珠,但他不在意。他期盼雨水能冰鎮心中灼熱撕裂、翻攪不休的情緒。不知覺間,緩步至巧音家門前,那方如今顯得零落殘凋、乏人照料已久的金魚草花圃。
當初不是這樣的!
當初總有個聰慧靈巧的女孩總是那麼竭盡心力、呵護這些小花小草。夏湧還記得那時的自己,總喜歡刻意將車停得老遠,默默欣賞女孩整理花姿的模樣~時而彎腰、時而灑水、時而撿拾花瓣、時而佇立微笑……。
夏湧想著昂起頭,張嘴想大喊、想狂吼。卻發現哀傷與悲痛,原來是沒有聲音的!
他只能一逕讓雨水不斷打進口中、灌入喉中……
反正,他是太渴、太渴了……
4.
又是一季燦燦夏日。
因腦部曾遭歹仔惡意鈍器施暴,以致間接影響右下身行動力的巧音,經過復健主治醫師「範自超」的細心診治鼓勵、甚是威嚇,威柔並濟「嚴師」般督促之後,那「一跛一跛」、看了令人心疼的畫面,終於成了過往。終於,巧音又能迎向微風、自沿街打亮的黃金樹傘下踩騎單車而過。
呵說起自超筆挺乾淨簡直到「超凡入聖」、凡事要求「完美」的高標準處世態度,巧音總不知該是讚許或是反駁?……不過,「那時」也真虧有了自超。曾經,他在巧音對於毫無進展可言的「復健」療程中,無助得想放棄自我時,狠狠摔裂一隻珍貴的水晶娃娃:
「妳有權放棄自己,但妳身上的裂痕將永遠都在!就像這只水晶娃娃!」
應該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巧音永遠不會忘記,就在某次她從一面反光鏡中望向跛行的自己,終於抑忍不住、獨自縮窩練習室牆邊一角,沒有流淚,只覺得好累、好孤單?好像生命中有「某樣」重要的「物品」遺失了?不知去向處?……而自超不知何時已靜靜靠坐她身畔,並不打擾、只是默默陪伴。然後,他將巧音攬向自己肩膀靠著、「很難得」地安慰笑道:
「這一次,我允許妳軟弱。但,就這一次。……」
巧音想著又微微搖頭笑了……這自超……。
然而,巧音還不知道的是~向來最為她所喜愛的平凡暖日,就從這個夏天開始……有了「變化」。(說是變化?是否更應說是當初的「決定」與「安排」便是個錯誤。如今,一切都得重新洗牌?)
是的,夏湧回來了~兩年後,夏湧回來了!
夏湧不是沒有懊悔過,他應該守住巧音!是苦是厄,他都有責任、也有義務挪出一雙肩膀分擔一半重量……不!即使是全部重量,他也願意!
當初,在笠菘與書華極力想返還巧音一份「平靜無波」的「起始點」請託下,夏湧「答應」離去,卻「答應」得倉促、「答應」得草率;更何況,他自覺在失去思考判斷能力狀況下所做的「決定」~一切,不能算數!
只可惜,這似乎只是夏湧「一廂情願」的想法;巧音重新展開的生活扉頁,全然不再有「夏湧」這個角色。
夏湧已成為巧音的過去;巧音的現在與未來,是自超!
夏湧只是巧音在這個被夏日驟雨、刷洗潔淨的澄藍天幕下,「初遇」的「三個」男子~~
第一個男子「夏湧」,泛白牛仔褲、長統灰膠鞋,手握修剪花木柔枝的剪定工具「萬能夾」、手提一筒沈甸甸「追肥」,一身「花匠」裝束,目光晦澀陰鬱直望住~正為一片被蓄意攛拔的金魚草花毯、心疼不已的巧音。
夏湧汗涔涔、禪僧入定般,目光藏盡千萬話語。
巧音回首驚遇這雙深沈急切的眼眸,心頭一震!他是……?不認識吧……?巧音反射性低頭、好避開夏湧直逼而來的灼熱目光,牽掣單車急步往回走。
「幫個忙,好嗎?」夏湧開口「攔」住巧音,指著地上些許用以扶持一如金魚草之類高性種草花的木條支柱。
……這聲音……?一股無法言喻的熟悉感令巧音眉頭一緊、驀地停下腳步,望向夏湧……?他是……?不認識吧……?
「第一次」的相遇,對巧音而言,夏湧可能只似個「花匠」、一個拯救金魚草的「花醫生」罷了?
第二個男子「夏湧」,活潑外放、陽光寶氣,還成了迷途「送貨員」?那日的金魚草「花醫生」,今日卻成了「送貨員」?巧音不解?
「章巧音!天助我也!GOD HELP ME!!」夏湧孩子氣興奮、略顯誇張;夏湧寶氣的笑臉,巧音不自覺心生好感、跟著笑了。
「快快告速我怎麼走?」夏湧擺出如釋重負的逗趣肢體動作。
「走?你想去哪?」巧音被夏湧問得有些莫名?
「一家店、一家聽說很雅緻的花茶小店~水風信子!」
「水風信子」四個字,夏湧口氣很輕、很溫柔。
水風信子?不正是雨蓓同自己親手打造的溫馨小居?若非找不著理由,巧音幾乎要認為與夏湧這接二連三的相遇巧合,肯定是有人刻意安排過的戲碼?
夏湧口氣似玩笑似正經:「只不過,我覺得這店名不好。水風信子的花語:『變化多端的愛情令人悲哀』。」
這句話「誰」不也曾說過?……巧音心中某根琴弦像是被人給輕輕一聲撥弄。然而,更令巧音些微錯愕的是~夏湧眼中泛潮、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水光晃動?不可能是淚光吧?
巧音狐疑審視夏湧:「你……?」
夏湧猛一吸氣,面向巧音的又是一張尋常輕鬆的頑皮笑臉:
「你什麼你?帶路吧!」
只是,需要人「引路」的夏湧,反卻「熟門熟路」先一步往前行去!
第三個男子「夏湧」,成了「彩虹花使」?
主講:夏湧 地點:T大 國際演講廳
巧音注視臺上的夏湧,短袖絲質水藍襯衫搭配剪裁合宜的西服褲、橫斜紋領帶既簡單又不失正式、一頭清爽浮貼的濃密黑髮向後梳理整齊,體態沈穩莊重、語氣親和自信,不疾不徐、優雅且得體。
這是第三個夏湧嗎?
花匠?送貨員?草花美學家?
沈默陰鬱?豪氣開朗?文氣專業?
內斂成熟?糊塗寶氣?書卷斯文?
巧音有種理不清的迷惑?更有種無法解釋的「親切」?
這個人~夏湧~自己一定得弄清楚才是!
巧音起身,忙不迭被一旁的自超給拉住手:「怎麼?去哪?」
巧音淺淺一笑,輕輕抽出手:「沒什麼,去找『答案』。」
「答案」,其實很平常、也很簡單。夏湧,真實身份揭曉~T大 園藝系講師。
看著夏湧爽朗健康的笑容,不知怎麼一股相識已久的「熟悉」感再次輕襲巧音心頭?自超跟上前,一隻手極自然地溫柔摟放巧音腰間。
夏湧眼睛直視自超置於巧音腰間的手,更是有些不自然的「在乎」。
那日,雨蓓曾對夏湧說過:「說好讓一切過去的,不是嗎?」
那日,夏湧曾這麼回答雨蓓:「是的。我回來,就是要讓一切過去、一切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和巧音之間的點滴回憶,重新計時、重新開始!
然而,夏湧無法掌控的是,巧音的情感雙腳如今還有一個人~巧音的「現在」與「未來」,是自超!
「妳真的和夏湧只見過三次面嗎?」敏覺的自超,之後如此問說。
「怎麼呢?」自超的提問,有一部份恰巧也打中巧音「心坎」。
「在他眼底,我似乎看見了……『想念』。」
「想念」二字,彷彿是雙手,輕輕翻閱開~夏湧、巧音、自超~這篇纏繞、難解、卻又心疼難言的故事。……
5.
是啊,心疼難言。
巧音不止一次望著那張探出金魚草花苞的「小寶寶」粉彩畫作……夏衛園,來了……那行出自巧音的字跡;更不止一次想著趙知晴(復健科護士,戀慕自超)似有意若無意、閃動寒光箭靶的話語:
「金盞花茶?誠心建議妳少喝這玩意。孕婦不宜呢。」
「沒想到真有失憶這回事,我還以為那只是在教科書和電視劇裡才會發生的情節。失憶?呵多麼浪漫的說法?」
「我想,有時對於難以啟齒之事,『遺忘』應是最好的拖詞,不是嗎?」
尚未全盤知曉、只是略窺巧音「過往一二」的知晴,或有心或無心的話語,將籠罩巧音記憶的黑幕,輕輕掀開一角,有些冷意隱隱竄進巧音心底。
巧音凝望畫紙上的「夏衛園」,心神不知飄往何處?視線卻越見模糊,雙眼水光漸滿。
……如果是男寶寶,就取名『夏衛園』,負責保衛媽媽的美麗花園。……巧音感覺疲累至極,淚水無聲滑落。
耳畔,不知「誰」還在隱約說著:……「休眠」是植物很重要的適應能力,當生存環境惡劣到無法面對時,便可藉由「沈睡」來停止生長,維持生命。可說是「自我保護」機制的生命蛻化。……休眠?人也會這樣嗎?……
是啊,難解。
「對不起」三個字,一直橫亙於巧音與自超之間。
自超口吻刻意挑釁:「對不起?妳是不是想說如果妳不能和我親熱?不能和我上床?好,妳是來道歉的吧?」
不待巧音反應,自超將巧音緊摟住,蠻力扳起下巴、湊上雙唇,俐落解開巧音第一顆鈕釦、第二顆鈕釦……巧音緊閉眼,臉部、身體線條極是僵硬,抗拒心理由然升起!
忽然,自超笑出聲、鬆開雙手:「看妳這表情,我範自超真有這麼糟糕嗎?」
巧音睜開眼,兩行淚水順勢滑落,自超溫柔抹去。
「巧音,我不會因為這樣生氣怪妳,更不會因為這樣情緒失衡。我只是一直在……想妳。」
巧音無法理解自超話中語意。
「我覺得妳並不快樂,妳有『問題』。」
只是,此刻的自超也還不明白巧音的「問題」何在?對於追求完美、不容許生命有一絲「髒汙」的他,是否承接得住?
許久之後,在某個無星無月的夜晚,他對著巧音如此自嘲道:
「原來,我們之間的『空隙』,是無法用戒指填滿的;原來妳心中的猶豫,不是我不好,也不是時間不夠久,而是因為夏湧!三年了……我範自超『自以為是』地看著妳三年了!」
「妳有過孩子吧?」,自超語氣冰冷:「別給我淚水。妳有過孩子吧?巧音?」
夏湧說:如果是個男孩,取名為「夏衛園」。……
然而,夏衛園「消失」了……就在那可懼的一晚!!
是啊,纏繞。
深藍夜幕,臘梅花蕾雪落枝頭,展現出一派素淨與純雅。
天地無聲,巧音獨自走在這方畫布裏。這方畫布,她實在熟悉!
熟悉到如此的夜色,總令她隱約覺得~「少」了些什麼?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是了!是流螢!!
那個夏夜,竄飛如星的流螢夜色,巧音驀然想起!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詩聲來源正是~夏湧。
「夏湧?」
紫鈴鐺?輪葉沙參?白楊樹下的身影?雨水縱橫的臉龐~夏湧?那個山雨兜頭澆灌的夏日午後?……記憶中白楊樹下的身影模糊不再,她似乎清楚看見兩手紫鈴鐺~輪葉沙參的夏湧,一任雨水自髮梢眉間滑落,朗笑朝她走來!
巧音下意識後退的腳步,差點絆著臘梅樹根。
「小心!」,夏湧即時扶住巧音,隨之脫下自身的絨衣外套搭罩巧音肩膀:「天冷,穿著吧。」
大絨衣底,夏湧暖暖的餘溫像是擁抱,輕輕漫上巧音頸項。
她隱約聽見夏湧聲音虛浮而清明地從某個時空方向,遙遠傳來~~
……什麼時候到北海道拜訪丹頂鶴,讓愛情鳥為我們的愛情作見證。……
……三色菫花語是『請想念我』,讓我們一起將『想念』戴上。……
……當白楊落盡、臘梅綻放…那時,我們再來,好嗎?……
……那時,我們再來,好嗎?……再來,好嗎?……
巧音淚水止不住滾落,但夏湧沒能發現,因他早已克制不住,將巧音攬放胸口。
「巧音,我們的臘梅之約……這個冬天來得好慢、好慢……」
巧音頸間淡淡香氣默默融進夏湧鼻息,亦是他「遺失」多年的「記憶」。
夏湧忘情低俯眉眼、忘情吻去巧音眼角淚光、更忘情靠上巧音雙唇!
夏湧溫熱唇齒卻「燙」醒巧音,她急速「抽身」、淚水潸然滑落。
為什麼難過?為什麼要難過?
巧音不自覺搖頭:她不想知道為什麼?!她真的不想知道為什麼?!
她像個溺水的人,但,她不想上岸!岸上風景陌生得令她害怕!
她,寧願就此閉上眼眸~紛擾風景、熾目光影,再不相見。
她,寧願就此深海下墜~上無碧落、下無黃泉,永遠沈睡。
夏湧走向巧音,兩人咫尺對望~這段距離,夏湧彷彿走了好久好久。
他溫柔揩去巧音淚痕:
「不是說過不會讓丹頂鶴分開太久的嗎?……」
「妳曾問過我的『制約鈴聲』?這道鈴聲~正是妳啊,巧音……」
「還記得它嗎?願意讓這枚金魚草戒指,重新回到缺席的空位上?」
夏湧靜靜觸撫巧音烏順髮絲,靜靜感受這份他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柔軟與美好。
「別將有我的記憶全給忘了,好嗎?……至少記起一樣吧?巧音?……」
錯過,是生命中最令人嘆息的兩個字。這次,我們別再錯過。
夏湧復又聲音微抖地吹起口哨,是巧音深愛的旋律~音樂盒!
良久良久,巧音眉頭旋蹙、方才讓夏湧拭去的水痕又溼了。
巧音目光如水,無語相望:「夏湧……停止,好嗎?……」
停止?好嗎?夏湧愣然?
雨蓓勸慰過的話語,此刻又在夏湧耳畔響起:
「愛,不是只有爭取,也要學會放手。別這麼執著,對巧音和自己仁慈點吧。」
「愛一個人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擁有,夏湧。」
另一種方式?回憶嗎?
要一個明明仍在眼前的人走入回憶?誰能做得到?
若是能不執著、若是能說放手就放手,還能是愛嗎?
巧音…妳好像在眼前,但卻又離我很遠~一如看得見卻摸不著的幸福!我曾經握在手心,卻不小心丟失了!
巧音,請容我再一次緊握住妳的手……好嗎?
相信我,這一次等待著妳的,除了幸福……還是幸福!
是啊,幸福~多麼美麗的兩個字。
或許手中、心中滿握盈盈的愛與關懷,就是幸福吧。
或許手中、心中即將進佔盈盈的愛與關懷,就是幸福吧。
然而,當有一天、假設有那麼一天,幸福頑皮地對你開了一個玩笑,它並未遠去,只是靜靜停佇在你面前不遠的地方。你看得到、感覺得到、卻再也觸摸不到它,那時,你會認為「它」……還是幸福嗎?
於是,我會說:當夏日下過一場太陽雨的某個午後,漫步輕踱在某個巷尾街頭,哼著某首不知名的歌曲、享受從某個方向吹來的和風,夾帶一絲絲彷彿剛浸過綠葉的雨味……然後,或許會不經意地停住腳步在某個小巧別緻、有個可愛名字的咖啡屋前,向著櫥窗裡也對著自己微笑的陶瓷娃娃,傻傻地笑了起來……也許,這樣的幸福,會比較簡單而不令人心慌……。
本劇劇情結構已完成歡迎指教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