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吉他的故事
……許多年後,宇傑或許曾多麼希望那個午后,沒有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雷雨。
如果,天空燦亮依舊,他勢必仍在籃球場上與隊友揮汗廝殺、衝鋒陷陣,怎麼樣也得讓對手投出「三不碰」~籃框、籃板、籃網~均沒能成功觸碰的奇恥大辱,藍外空心球!
如此,也許他就不會渾身濕透抱著籃球奔進學生活動中心、他就不會聽見那該死的吉他聲、他就不會受到蠱惑召喚似的走向吉他社、他就不會遇見那抱著吉他、對著他傻笑的男孩……也許,屬於他的故事情節將會和「一般」、「正常人」一樣,如常而且簡單的多?
只是,時光往回走,那場雨還是嘩啦啦灑下。籃球場上敵我賽事依然提前結束,一切依然沒有改變。當然,不可能改變。……
1.
雨勢滂沱,間或夾帶幾聲悶雷,從校園學生活動中心的大榕樹遙望而去,西子灣海面被刷染成一片輕盈的白、起伏浪濤層層輕湧推擠。
宇傑一頭自然捲的濃密黑髮垂落額眉間,滴答掛著晶亮水珠。他懷抱籃球、嘴角咧開一抹青春開朗的笑線,同球伴阿光、小吉大步奔走於雨景間。忽然,阿光和小吉也沒知會宇傑、突地大轉過彎,往下坡路段跑去。宇傑知道,那是學校通往西子灣沙岸的快捷便道。
「雨這麼大!你們去哪啊?」宇傑定住腳,朝伙伴高聲招喊。
「當然是游泳!反正身體濕都濕了!乾脆到海裡好好泡一泡、更爽快些!」
「對啊!我說『王爺』~可別跟來啊!你阿爸就你這麼個寶貝兒子等著傳宗接代,要是不小心這樣、那樣的,我們可承擔不起!哈哈!」
「王爺」,是宇傑的暱稱。
「胡說什麼!喂~你們兩個!浪大就千萬別下水!」宇傑口中雖這麼說,心中倒是不怎麼掛礙。畢竟,這兩人水性一等一的好,好像還輪不到他來擔憂就是。
阿光和小吉互捶一拳,典型大學男孩的嬉鬧方式,往反方向越跑越遠。
宇傑深邃雙眼皮下的神采亮閃,他轉身拾級邁上台階,一簾白花花的雨幕隨即被擱置在外。
安靜。洗手間空無一人。
豪氣一揚手,濕漉漉的貼身背心被宇傑脫扯下來,露出結實光潤的身軀。
深藍色運動棉褲也已濡濕大半,但總不能一併脫下、裸穿三角內褲在走廊上四處晃蕩吧?想想,乾脆彎身將棉褲捲至膝蓋上方;運動鞋襪當然也全濕了,隨手解下打個結頭,懸頸掛著、晃著。然後,就這麼裸裎胸背,模樣看似瀟灑、大剌剌無比「帥氣」走出洗手間。實話說,如此引人側目的程度也沒比單穿著條三角褲好上多少?
他大跨腳步、渾身精力充沛的二個階梯當做一個階梯半跳著走,迎面而來的兩位女學生見宇傑這模樣,小小一聲驚叫中、回望的眼神卻又隱約帶著一絲戀慕?畢竟,180公分的俊美體態,留住異性目光,是應該。
手機鈴響,珊,宇傑女友。語音清脆,憑想像就是一位聰靈女孩,問話方式半似怪罪半似柔情撒嬌。
「好啦,就下大雨啊……我哪有說不陪妳吃晚餐……去哪?現在下大雨我還能去哪?阿光和小吉說去征服海浪了……別擔心,我沒去。等會到社辦晃晃,寒假要帶一個營隊,應該是旗津國小,總要先瞭解一下……好好,等一下就回去啦。……」
宇傑輕吁一氣、結束通話。談話內容其實沒多少重心,卻花費約莫10來分鐘,也是典型的大學生戀愛模式。
大邁腳步往「滋青社」社辦行去。生性活躍、喜歡與人為伍的宇傑,當初新生入學時鎖定的便是康輔服務性質、一身水藍社服的「滋青社」。可知對「社服」的態度可不能隨意胡亂:社服一定得配搭牛仔褲,衣襬更要齊整塞入褲頭、繫上皮帶,才算標準。因為,這正是:「榮譽」!
此一「社會服務性」社團,除了團康技巧、輔導遊戲,兼能學習營隊規劃、活動設計、公關宣傳等等,同宇傑外向開朗的性格,正巧不謀而合。
此時,宇傑於樓梯轉角停住?木吉他的和弦聲,悠悠柔柔、溫溫潤潤自吉他社辦傳來,如水光般清澈。正是宇傑最鐘愛的一首西洋老歌,賽門與葛芬柯二重唱(Simon&Garfunke)的「沈默之聲(The Sound of Silence)」: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嗨!黑暗,我的老友,我又來找你聊天了,只因有個幻象緩緩的爬過,趁我熟睡時灑下種籽,這個深植在我腦海裡的幻象,依然留存在沈默之聲裡……)
歌聲旋律飄緩低迷,有股幻覺般的意境。歌者,彷彿在訴說年輕無助的一種宣洩~獨自一人行走在狹窄、清冷的深夜小巷裡,喧囂人群自他身後漸漸遠去,前方則是沒有盡頭的黑夜……
宇傑像是受到召喚、不自覺移動腳步往吉他社辦走去,窗簾半掩、依仍可見彈吉他者是個男孩,專注看譜的眼神、黑黑軟軟的短髮,一身米白色衣褲,氣質感覺很乾淨、很舒服、也很清新。
宇傑低頭望向半裸的身子,忽然有點自慚形穢起來。
緩緩地,吉他聲停住了。宇傑抬頭,發現男孩正對著自己咧出一抹傻氣的笑容:
「外面在下大雨耶,你打赤膊沒穿衣服,不冷嗎?小心感冒?」
男孩說著擱下手中吉他,蹦蹦跑來打開木門迎向宇傑,有種令人意外的「熱情」。
「進來吧,不管你有地方沒地方去,都先喝碗熱薑茶再走吧,我自己煮的喔。」
「你……認識我嗎?」雖說是同校同學,宇傑對男孩的「好客」不免有些奇異?
「蔡宇傑,綽號『王爺』,不是嗎?籃球校隊、滋青社社長、帶過好幾次響亮亮的社服營隊,180公分高、有個漂亮女友,這樣天造地設的一對走在校園裡,就夠引人側目了,誰不認識你?你的每場球賽,我可是都有在場邊加油吶喊哩。」
薑茶蒸蒸暖意飄送。男孩像是在與自己「熟識」已久的好友對談那般,開朗笑道。
然而,不知何故?說這段話時的他,目光似乎有些刻意迴避開宇傑的雙眼?
而宇傑,當然沒有察覺。
「哈哈!真的?聽你這麼說,我都快覺得自己是個名人了!還好你是男生,要不然我一定以為你在暗戀我、這麼清楚我的一切!」
男孩大約有3秒鐘沒吭聲,之後再抬頭時又漾出一張笑臉,伸手遞向宇傑:
「你好,我叫陳可華,也可以叫我『小四』。家裡有哥姊各一,排行老三。」
「我聽過,吉他社社長嘛。不過,你這樣的自我介紹,聽起來很像是相親台詞哩。」
可華一愣,尷尬一笑:「是呴?好像有一點……?」
宇傑笑著,伸手與之一握。而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這一握,就像是個「起點」。
「咦對了?小四?為什麼你叫小四?既然排行老三,怎麼說也該是小三才對啊?」
可華咯咯笑道:「那是因為聽說我媽生我時,就像母雞下蛋,噗一聲、四分鐘不到很快就把我這顆小米粒給生出來了。」
「哈哈!哪有可能!少唬我!」,宇傑也忘了彼此並不算熟識,一時很男孩氣的以他碩健臂膀,半玩鬧半脅迫的將可華頸項整個拽至胸前:「說!說不說?!」
很近的肢體距離,微溫、些微可以感受到宇傑低頭說話時蘊含的熱氣。
可華有些不自在、很不自然的深吸一氣:
「沒有啦……就有個算命仙跟我爸媽說未來我的人生際遇可能會坎坷、孤獨、終老一生,只好取個平凡、沒有重量點的小名,才能不被小鬼注意、也才有可能轉化命運、趨吉避凶…….。」
可華說著,嘴角淡淡一笑;宇傑鬆放可華肩頸,神色卻有些異樣的安靜:
「什麼坎坷、孤獨、終老一生?……那些舌燦蓮花的假半仙如果真那麼有本事,也不用一天到晚忙著幫人批流年、推命盤了!都是些神棍,鬼才相信!」
宇傑微醞的怒意,不知從何而來?可華微笑,並不反駁。
宇傑回身取起擱置一旁的木吉他,笑意又漸回溫、望向可華:
「嘿,教我吉他吧?如何?」
可華點點頭、將吉他取過手,微微笑著。弦片輕撥,C弦流蕩。
「如果你想,當然可以啊!」可華眼中泛過一絲歡欣神采、大方回應。
若說時光可以重來,或許應該拒絕,不是嗎?應該拒絕,不是嗎?應該拒絕,不是嗎?……(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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