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兒


 


雙腳悠悠拍動,化身一副尾鰭。


是一尾游魚,朝深海最藍處 游去。


海葵 在發光


 


陽光是傑出的舞者,大海是它的舞台。


出色的舞姿,將波潮水紋迴旋踩亮、粼粼閃動。


 


關於大海,付諸文墨、提筆彩繪,有著諸多的奔馳與想像:


她可以是鑲綴亮麗水鑽、風華絕美的婉豔貴婦;也可以是含光曖曖、孕育生機的大地之母;更可以是鱗片裹身、其上眨閃千萬晶亮雙眼的天界神獸,兀自流蕩反射朝陽的輝芒。


關於大海,最令人企慕眷戀的不是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的澎然氣勢;也不是潮湧千里、卻轉眼消散卻退的惆悵詩情;而是暮雲為景、波浪相伴,滿載歸航的小小漁船。朝暮晨昏、四季更迭中,豐穫收割的拾穗笑顏,永遠是張最能燦動人心、喜樂滿溢的藝術畫作。


 


他愛海洋。


更深愛海洋與他的交集連結,盡情用著身體在海中寫詩、歌唱。


仰天舉臂、雙掌相合,他,是蓄勢待發的弓箭;凝神閉目、勻調鼻息,似入定潛修之道者;腿膝微踮、一個縱躍,弓箭尋著水光的召喚,幻形為皎淨玉石,盪入水中、水花不激,僅僅輕綻起數圈相連、擴散而去的波痕水紋。


一個幾近滿分完美、無懈可擊的入水姿勢。


雙腳悠悠拍動,化身一副尾鰭。他,是一尾游魚,朝深海最藍處,游去。光潔虯健的身姿,一任海水恣意包覆,猶如沈潛照養於一缽清淺中的無瑕白玉,天成而自然。


捷泳、仰泳、蛙泳、蝶泳兩臂划水到大腿後,提出水面、空中移臂,我彷彿看見閃漾水光的蝴蝶展翅,飛翔。公元9000年前,利比亞沙漠岩洞的泳者壁畫,穿越時光走廊,在我眼前真實呈現。


海潮,隱匿不去他的身形;他卻使得海潮,更加蔚藍。


 


一個淺浪襲來,他聲息靜寂浮掠水面,倏地抬頭仰身、破浪而出。浪珠自髮梢,頸項,壁壘相連、青春勻稱的胸線肌理,滾滑而落;澄藍純淨的天幕,沿著壯闊裸露的臂膀肩線,描出一道摺褶閃動的古銅光影。


陽光與海水在他身上追逐嬉戲,交織出一片光燦,我彷彿看見希羅神話中,手持三叉戟,與宙斯、冥王各據一方的海神波西頓。


「我這身體天生屬於海洋!順著潮水的方向,有朝一日,看我的夢想在世界奧泳會中,發熱、發光!」


我聽見他朝氣爽然、漾著水光的朗聲笑意。


可能嗎?當然!蝴蝶光溢濕潤的雙翅曾經成功飛越全國錦標賽、愛麗蘭杯、澳泳賽、亞太選拔賽我知道,用身體征服海洋,成就耀眼的時間記錄,一直是他慎重視之、長久不變的想望與憧憬。


人因著夢想的滋養而茁壯,『可能』是生命最引人入勝的兩個字。


是的,生命是一首首指揮手尚未揮棒落下、管齊奏的音譜樂章,誰能曉得,在下一個河灣轉折處,等待自己的,是怎樣精彩的慷慨激昂!


夢想,讓生命無限延伸。


夢想,和他共榮共生,就像海葵和小丑魚。他說。


 


蒼茫晦暗的大海底部,海葵花瓣般的美麗觸手,是一朵嬌姿盛放的花朵,伴隨色彩鮮豔的小丑魚兒,隨著海流翩然舞動,是深海中的唯一風景、唯一顏色。


海葵與小丑魚的共棲共生關係是一輩子的事。海葵輕柔飄飛的刺細胞觸手,用以麻痺捕捉獵物,但這對身披保護膜的小丑魚而言,反而是絕佳的護身符;形色明豔的小丑魚則為海葵引誘招徠魚蝦群進入海葵叢。


因為海葵,小丑魚有了安穩的「家」;因為小丑魚,海葵有了源源不絕的生命延續。


全世界只有10種巨型海葵會與海葵魚共同生活,台灣附近海域中就擁有其中7種:包括拿破崙地毯海葵、拳頭海葵、唸珠海葵、公主海葵、斑馬海葵、長鬚紫地毯海葵以及地毯海葵。他又說,像個海生專家。


「我看見,海葵在發光。」


海洋,對我而言,是個遙遠又神秘的國度。我不知道海葵是否會發光?我只知道,他星辰般的雙眼,有著澄澈的希望。


 


這城市,是希望的起點。


向海的城市,是自海平面升起的第一道光線。


一直以為,他會是伴隨波潮起伏的耀眼光線;一直以為,他的夢想會隨著海風吹向海洋,在水潮中發熱、發光。只是,風行方向轉了個彎,將夢想的種子攜拂上岸,落向大地,開出紅焰如火的花姿。


他成了鱗片盡褪、失去尾鰭的海中人魚,游離海天一色、雲浪交會的湛藍水面,用著初生的軟嫩雙腳,向城市最靡麗、燈火最斑斕之處,走去。


大海,成為遙遠的記憶場景,五光十色的電子媒體、平面雜誌、嵌牆廣告…成了豢養他身姿的人工海洋;胸前滾落的瑩瑩浪珠,也被衣上幾個象徵品味、價值斐然的英文字母所代替。


他成為放下三叉戟、披上華服、對著鏡頭微笑的海神波西頓。


他成為伸展台上聚焦追逐的星子,此起彼落的鎂光燈則成了與他共榮共生的海葵。


岸上的海葵,在發光。


 


然而,上岸的魚,失去水的養護,雖然奮力搧動乾渴的嘴鰓,註定適應不良。


衣香鬢影、斛光交錯的浮華風景,猶如湧繞翻騰的滾滾水潮,他泅泳其中,四肢漸覺困乏、萎靡


這是夢想嗎?他質疑。


是的,這是夢想、是許多人的夢想,纖柔多姿、媚麗明豔如罌粟花。


只是,不是他的。他的夢想,一直有著海水的鹹鹹味道。


他說過,他的夢想將在世界奧泳會中發熱、發光。


希望和夢想亦是互棲共榮的生命體,希望的純度、光度越高,夢想蕾苞綻放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希望」是潘朵拉盒子中所留下的最後一份禮物;『夢想』,則是激拍生命律動的浪花。


 


他是尾啣回記憶的魚,想起了海的味道,也記起海流的方向;再次躍入水道,重新拾回水的溫度。


 


雙腳悠悠拍動,化身一副尾鰭。


他 是一尾游魚,朝深海最藍處 游去。


海葵 在發光。


挺身潛航 發現


發光的 不是海葵,而是


靜臥海葵觸手間的一顆小小寶石 夢想。


夢想 在發光。


 


我還是喜歡看他,染帶水光的笑意;我還是喜歡看他,舞弄潮水的姿態。


這城市,是夢想開花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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