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花季再來

 

 

 

蟬鳴唧唧,艷陽彩光中,競相誦詠翻閱夏日詩篇,在這雄威武健的軍事氛圍中,聆得這一整季天籟怡人的自然樂音,似乎是種不可多得的奢侈情懷,然營中柏榕蒼勁映眼,身上的迷彩服似乎也將心情染彩翠綠。

 

 

 

暮春初夏時分,正是油桐花繽紛滿季的時節。營區一角,一株油桐花樹由牆外拔枝挺幹探進,在驕炙陽光下,以一副蓋天彌地的氣勢,漲揚起一處香溢滿枝的油桐花蔭,滿樹花形細碎輕盈,逕自漫舞逸飄於春日流光中,姿態芳容靜謐而可喜。

 

 

 

油桐花開時節,滿枝滿椏喧鬧奪目地燦爛著;乘風旋落之際,那香綴滿襟滿地的花蕾,卻依然故我地燦爛,舞態徘徊,燃燒著最後的美麗。花開花落、花萎花綻,燦爛,應就是花季的本性與表徵吧?!我想。如此的綻美燦爛之姿,似乎是比紅英花飛、萎地無託的香殘境況要來得合乎一季季花容更迭的春日本貌。恰如古詩所言:「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梅落而亂,拂而又滿,除了難捨之情,滿溢於心的更應是一份醉人的欣喜以及展眼迢望的期待之情。

 

 

 

「看這像不像荳蔻少女的白紗裙襬

 

不禁憶起了那頭頂著鋼盔,肩負著65k2步槍,手拾起一枝油桐花,天真地對我笑道的身影。他,是個愛笑的大男孩,總是微揚漾笑的唇,像只滿帆滿風的船,沿著唇邊的笑紋,輕輕啟航。

 

「室外操課,不累啊虧你還有這份心思」我睨笑著朝他丟了顆小石子。

 

「沒辦法,誰叫我是園藝系的,職業病嘛」他頑皮地聳了聳肩。

 

 

 

園藝系的他,經過一連串的軍事洗禮,體態已顯沉穩而不清瞿,雙夾健康緋紅似絳梅,蒼白文弱的身影早已不復見,尤其是那身墨綠嫩翠的迷彩衣裳,總會隨著他的蹋耀旋身而流盪閃耀著春陽的腳印與彩光。

 

在他身上,我見到了青春二字的徹底完成。

 

 

 

一次莒光日的心得分享,他細述起四時花令:一月梅花料峭春臨,靜默展露霜雪寒姿;二月水仙峨嵋淡掃,靜寂中吐露著寒香仙氣;三月牡丹以一派「應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的豔冠群芳之勢,專擅春日風情……六月芙蓉出水,清姿雅質,臨水照影,一展香莖,凌波漫嫚。

 

 

 

七、八月間花事繁忙的除紫薇、虞美人、劍蘭之外,尚有歐陽修詩句中「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的木芙蓉,以「風露清愁」之態,在天炎花歇裡,盡飄香霧;九至十月,秋染大地,花塵香盡,而最為古詩詞所誦詠的菊花,仍眾英繽紛,拒霜迎寒,不棄不離……十二月紅梅、臘梅續承花香,雪霧空濛中,不受塵埃半點,在寒天霜地中,靜擁盈袖暗香。

 

 

 

知道嗎?花也有語言喔!

 

面對一室近百人的青青年少,他琅音真摯、面漾琉璃彩光地細說著諸多花語:

 

滿天星是「喜悅幸福」、三色蓳是「愛與幸福」、矢車菊是「安定幸福」……

 

季季花開便是一種幸福!

 

抬眼向他,不自驚覺彼此生命的步伐正落腳於一處燦美花開的季節。

 

 

 

然而,生活並不似四時花季般規律地交替著,一次休假的車禍肇生成了他生命轉彎之處。對方貨車過快的車速所造成的腦部撞傷使他不能再蹦跳陽光,數根斷裂的助骨嚴重刺傷了胸腔與肺部。

 

「從不己會是營宣教和紀安全通報的一個

 

 

 

面對同去探病的連上弟兄,頑皮愛笑的他仍力展笑顏,卻已不是我們所一貫熟悉的親切笑容,且語音清瑯不再,破碎斷續得令人心驚。

 

離去時,他的雙親立於門口迎送,一一緊握住我們的雙手以表示深誠的感謝,但那蒼白如雪的花髮、那堅定握著我們卻掩不住絲絲顫動的雙臂、那焦灼沈痛不捨的泛紅雙眸,那年逾花甲雙親的殷殷擔憂之情,猶如狂雨雷鳴般浸顫心扉,父母情愛如斯,我終能深刻了悟。

 

 

 

望向幾乎被病房中滿室白如百合色系所淹沒的他,我攸地憶起他曾告訴我白百合是由伊甸園中亞當和夏娃的淚水所變成的美麗傳說。

 

正值花季蓬然,「亦狂亦俠亦溫文」的青青男孩是縱然不該為淚水所淹沒看著他努力扯動嘴角,遞送而出的笑容,我如此地深信著。

 

 

 

再次造訪,我們人手一束招展花姿,企欲將整季的粉妝嬌容遷褪病方中的殘百氣息,如馨香槴子花、欲躍欲飛的天堂鳥花、燦陽若日的向日葵而我則是二手費力尋得、眾人不解的不協調:油菜花與吊鐘花!

 

 

 

之後,他努力且忍耐地開始了一段長時間的復健醫治:運用各種方式刺激腦部,以提昇記憶與思考的能力;穿著沈重的「鐵鞋」,上下反覆地攀走樓梯,藉之訓練腳步的穩定與平衡。然後,他手持一卷鍾愛的「唐詩選輯」,開始唇啟詩句,以改善猶如斷簡殘章般的語言能力,諸多古詩詞由其皓齒之間,輕啟送跳而出,再臨人間,即使詩聲雅麗明晰不再,卻字字生情,句句留香。

 

 

 

再之後,他毅然地揮別了父母的庇照保護,帶著一己的期許,回到軍中連隊。初始,他拒絕了醫務所的看照,拒絕連長所派任的看護,更拒絕「全休」的權利。在某些弟兄不解的疑惑中,他奮力揮舞著雙手,堅強地笑道:

 

「我還沒全廢啊總不能一輩子活在別人照看之下,由別人代活吧?!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他對生命的堅持與尊重。若問我軍旅生涯中是否有任何的學習與斬獲?我想,我習得了「握緊希望;熱愛生命」的真諦。他的可敬之處在於,即使是身處生活的橫逆低潮,仍力求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凡事事必親躬,不假手他人;他的可愛之處則在於對迷彩軍服的依戀與不捨。

 

 

 

永遠難以忘懷在他身體稍健之後,在燦燦陽光之下,一身炫麗的迷彩軍服,猛然一個旋身,帥氣的一個覆帽敬禮動作,昭然若日地笑道:

 

「看!這樣才像個軍人嘛!!

 

退伍前夕的他,身體狀況已康健得令人心喜。陽光下,同他漫步在營區中,做最後的道別巡禮與記憶重溫。見他臉上春容淀漾,渾身流晃著曾經熟悉的彩光麗陽,腳步沈緩而實在,即使驚遇一段不易渡越且令眾人憂心的人生行程,但,總算霏雨歇止而陽光普照。

 

 

 

「謝謝你當初帶來的油菜花吊鐘花,是它們終日盡心地在我耳畔不停低語著:加油!加油!!再試一下!

 

不愧是園藝系的學生,他果然懂得的!望著他光潔健康的面龐,我淺笑回應,默而不語,心喜他生命中的花季再度燦美如風!

 

 

 

花季是上天贈與大地最天然流溢、彩光美麗的衣裳,為人間上演著一次次動人心弦的花落花開,一幕幕風姿迥異的花容花顏,次次綿美、幕幕有情。春、夏、秋、冬,人間四時,因著不同的花容妝點而有著迥別的風情月貌;相同的,生命步調的行走,依然面臨著春陽冬雪般的溫熱凜冽、潮汐漲退。

 

 

 

於是當春逝冬臨,滿溢於心的,並非傷春悲秋的唉嘆,而是期待之情──期待生命中的花季再來時所帶予的另一次驚艷。

 

初夏光譜,輕柔拂人。

 

營區牆外挺立一方的油桐花樹,仍兀自爭送暗香,猶如夏日信使般,伴著聲聲蟬唱,綿密地織起一處夏日蔭濃醉人的小天小地。

 

 

 

緩步從樹下而過,靜聽花葉在足履踩踏下發出的窸窣低吟、淺淺輕響,彷彿在呢噥柔唱著:

 

 

 

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別去!!

 

期待,期待!期待花季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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